第94章 礼金的诸多花样
在这十里八乡的地方也并非都是些没见识的人,有些门户的子女年少学有所成,出去闯荡劳有所获,回趟老家开的坐驾也是bba。
这三种车标在村里人的眼中就是本事与荣耀的象征,不论是分期购或是借是租,开上了父老乡亲就认为是你的财产,会高看你一眼。
此刻一辆琥珀棕的红旗h9正朝老家方向驶来。打牌的人扭头一看就认出这是老赵家儿子的车。大家以为老赵是专坐儿子的车来打麻将的,但车停稳熄火后下来的只有老赵儿子一人。
这人看上去差不多三十五上下,穿雅灰温莎领t恤,手戴宝玑手表,发型短寸干练,身子板高大、匀称,有力。
这是一个看上去很懂得在这个年龄规划自己身材、工作和生活的男人,向这里搓牌的人打招呼时虽说的是家乡话,但语音浑厚有力,大小适中,在史寥龙看来是集低调、内敛、自信、乐观于一身的社会精英份子之一。
“赵乐,你回来了,你爸怎么没来?”
老丈人起身掏出1916递上,叫赵乐的男人先谢过再婉拒,称自己戒了。又从后裤荷包掏出红包递给老丈人,说恭喜,称这是替他爸老赵送来的红包,老赵人在苏洲那边住院治疗。
一听是住院,大家都关切地看着这个男人,问他爸得的什么病。
赵乐讲到老赵身体一直挺好,就是爱吃辣菜,多年的饮食习惯,因摄辣过量导致胃溃疡,通过治疗病情已经稳定。老赵这次也知道要忌口,关照自己的肠胃了,毕竟身体第一。
这病也许没有嘴上说的那么简单,否则不会大老远跑苏州治疗。
可赵乐说的时候慢条斯理,从容自若。那是一种经济上的自信与孝心的加持,对自己父亲的病情与现阶段的恢复状态了如指掌,完全把控。
老丈人收下红包,一掂分量堪比一盒扑克的厚度,竟大声说这里面再怎么也有个大几千,这礼送得太大了。
赵乐五分恭敬五分诚意地说自己小时候经常来这里蹭吃蹭喝,长辈的小恩惠对孩子来说就是大关怀,现在长辈家里有喜事了,他这个当年的孩子现在也成中年人,拿点钱出来包个红包表心意,尽本分,望长辈千万别推辞。
丈母娘那是笑弯了眼,家里儿子娶媳妇,收红包那是名正言顺。从老丈人手里夺过红包来后喊着说这就去册子上登记,然后几步小跑地去屋里数钱。
老丈人端椅子来让赵乐坐,为其倒茶。搓牌的大多数人都见过红包的体积,有人说赵乐是不是升官了,赵乐笑着摆头地称只是这几年形势有所好转,挣了点小钱,刚好够父亲治病。
又有人说赵乐既然挣到钱了干脆换个合资车,怎么一个国产车还开了几年。
赵乐还是笑笑,说车能够遮风挡雨,路上不趴窝就行了。
这红旗大家一直认为就是以前的红旗牌拖拉机制造商,在这些人眼里这车和拖拉机一个流水线下来的东西。
史寥龙知道这车可不便宜,h9系列里的顶配车型,机械增压,价格50万朝上走。
这些个玩牌的大叔大妈不识货,只怕以为除了奔驰、宝马和奥迪,其他的车就是驴子。
老丈人把赵乐介绍给史寥龙,称这是麦家的女婿,大江城本地户口,一个月能挣30万,也是老板。
赵乐起身恭恭敬敬地与史寥龙握手,用标准的普通话说幸会,称这个麦家女婿年轻有为,得向他多多学习。
史寥龙就差手心手背惭愧地冒汗了,嘴上说着你好,又补充没老丈人说得那么夸张,自己就是个打工的。
赵乐很是理解地表示都是肩上扛家庭的男人,都不容易,以后可以经常联系,相互走动。
这是一句客套话,但史寥龙怎么听都觉得真诚可信。
史寥龙与这位赵乐握手之际有种很奇怪的直觉,这人的一身随和与沉稳相得益彰,让人舒心的谦虚来自于骨子里的强势,给人的感觉是可亲、可近、更可敬!
这是一种属于在自己的领域之内深耕多年锤炼出来的气质,是一道看不见却能感觉得到的牛逼光环。
史寥龙心想如果在苏州,在这个人从事的行业里,他可能还没有与对方握手的资格。
真正的能仁都懂得时间是最宝贵的财富,礼性已经到堂了,那么没有必要再与大家嗑叨,所以赵乐起身告辞。
老丈人非要留对方吃饭,还说要开瓶价值五百多的好酒招待。赵乐婉拒,称自己这次回老家也是挤出的时间,很匆忙,现在得动身回苏州了,望长辈谅解,并提前祝麦红超婚姻美满,早得贵子。
待这个人驱车离开后丈母娘才从屋子里出来说老赵养的娃就是有家教,送的红包里面有五千。
搓麻将的人都不敢相信赵乐如此阔气,但又觉得送来的这五千也是应该的。麦家夫妻年轻时就想生个儿子,在没孩子的那两年里总是牵着年幼的赵乐来家里玩,给赵乐做好吃的,把赵乐当自家儿子看待,甚至还为其买过新衣服。
现在赵乐懂得感恩了,这是俩老夫妻的福气。
丈母娘也没再继续打扫家里,因为丈母娘觉得无须打扫,只要肉眼看不到灰那就叫干净。丈母娘把史寥龙叫到屋子里,拿出一个小册子,说这个活交由史寥龙来完成。
册子巴掌大小,封面是黄皮纸,大概二十开页,翻开来居然有固定的铅印格式:
姓名、红包钱、鸡蛋钱为一个单元格纵向排序。
第一个上榜者就是老赵的儿子赵乐,红包金额写的5000,“鸡蛋钱”这一栏是空的。
史寥龙以前和麦莹莹结婚时没回老家办酒,所以他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小册子。红包金额他懂,但鸡蛋钱他看不明白,他问丈母娘是不是来吃酒的人除了送红包还要拎鸡蛋上门?
丈母娘说不是,这“鸡蛋钱”是这里的规矩。晚辈结婚,长辈来吃酒,在菜上桌前长辈们是要掏腰包给钱的。
老丈人一家子亲戚坐一桌,丈母娘一家子亲戚坐一桌,分别代表着两方。然后新娘拎着准备好的熟鸡蛋由新郎来发。每位长辈发两个蛋,长辈收到蛋就得掏钱摆桌子上。
这个时候得由一个家里信得过的人来收钱并记录,记录的时候需要用所有人都听得到的声音报出掏钱者的姓名、身份和金额。
史寥龙听懂了,乡下办喜酒,来吃酒的人得送两次红包!
丈母娘说这个“报数”和“收钱写册子”的活交由史寥龙来做。史寥龙连忙推辞,说这活他干不来,这哪里是收礼,这就是腆着脸找人要钱,太尴尬了!
丈母娘不以为意,说村里但凡家里办喜事,这活都由当哥或者当女婿的来做,这是在这地方的传统,哪有丢人一说。
丈母娘又透露这“鸡蛋钱”是由长辈们根据自家条件来给的。条件不好的给两三百,条件一般的给个四五百,条件好的直接拍一千到桌上,全是现金。
而且还有临时加钱这一说,比如老丈人亲戚家里有人拍了一千,丈母娘这边的亲戚觉得不爽,丢了面子就会有人敲敲桌子,可以追加到一千五或者两千。
反正“鸡蛋钱”就是两家亲戚拼脸面的砸钱活动。
这事刷新了史寥龙的三观!
临近大中午了,几桌麻将中场休息,乡亲夫老回家休息,下午还会接着干。
丈母娘开始准备饭菜。按时间来说这个点不是乡下人吃饭的时候,但朱莎莎的家人第一次来得好好招待。
十分钟前老丈人还接到了麦红超的电话,说朱莎莎的父母已经到镇上了,这就出发回村里。
所以在老家后院的小菜地里,丈母娘摘了大白采、黄瓜和茄子,又切了猪肉开始忙活起来。
贴着屋子外搭建的厨房里响起菜油下锅的刺啦声,安装在窗户上的两个老式转轮油烟机只有一个在转动,发出呼呼的燥音。另一个因为长年淤积的厚重油渍卡住电子轴承而早已停摆。
老丈人坐在屋外抽着1916,以一家之主的身份准备迎接亲家。
半个多钟头后,史寥龙看到自己的标志,后面跟着一辆白色的pmv。车开近了才看清白车是丰田的埃尔法。
这车在国内的价格已经接近百万级别的豪车。看来貌不惊人的朱莎莎家里也是土豪一族!
标志停好后麦莹莹一行三人从车里出来,三人个个面色不佳。埃尔法停靠后并没熄火,主驾位的车窗玻璃降了下来,车里人好像正在观摩老家的这栋屋子。
丈母娘牵着污渍遍布的围裙,端着炒菜的锅铲跑出来,盯着白车看稀奇。丈母娘见过卡车、货车、轿车和suv,但这造型好像第一次看到,居然说了句:“咦,咋开个面包车来了?”
老丈人笑呵呵地:“这不是面包车,看起来像个白棺材。”
坐在埃尔法里面的驾驶员肯定是听到俩老夫妻说的话了,只是不知道是否听得懂而已。
麦莹莹冲两老使脸色,小声说:“爸,妈,你们别乱讲话,现在小弟遇到大麻烦了。”
史寥龙见麦莹莹跟着一声不吭,面色阴沉的麦红超进到屋子里,而朱莎莎则站在白车面前企图拉开车门,但不管朱莎莎怎么使力车门就是拉不开。
老丈人和丈母娘两眼相望,虽不知道出了啥事,但已经猜到朱莎莎的家人不高兴,对这里的环境不太满意。
老丈人率先走到车前掏出香烟递给驾车人,坐主驾的人直接拒绝。老丈人又绕到车厢中段敲玻璃递烟,可后座的升降玻璃甚至都没打开。老丈人的脸几乎快贴到车玻璃上了,还是看不清里面坐着的人。反光玻璃像照镜子一样映出老丈人那张黝黑老皱的脸。
很明显,车里的人把老丈人拒之千里。
丈母娘见这情形不敢靠拢,只得回屋子里问儿子和闺女出了什么事。
史寥龙走到车前见朱莎莎在主驾位哀求里面的人,几乎是带着哭腔地:“哥,你把门打开,让爸、妈下来好不好。人都来了,不下车是几个意思?”
驾车的哥用没有任何商量的语气说:
“朱莎莎,就这样的地方这样的人你也嫁,你是把自己当廉价货大甩卖是不?在那个破镇上咱爸妈已经表态了,拿十万礼金来,不见钱咱们不下车,不愿意拿钱出来,你这就跟咱们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