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辰时三刻，杨七七和玱玹顺利抵达朝云峰。
两人望着屋顶悬挂的“朝云殿”牌匾，儿时的记忆一幕幕涌入脑海中。
驻足间，念及已逝至亲的音容笑貌，再回看如今冷清萧瑟的殿堂，更是思绪万千……
沉默片刻后，兄妹二人携手走进殿内，径直奔向正堂。
放眼望去，偌大的寝宫空无一人，只在华贵的镂空雕花黑檀木屏风下瞧见一位年迈却依旧英朗的男人。
他身着一袭黑色王袍，慵懒地半倚在软座上，单手撑着额头侧卧假寐，呼吸平稳，表情淡然，丝毫没有睁开眼睛的意思。
此人便是西炎国主——寰宇。
玱玹和杨七七停在了距离寰宇两丈开外的位置，这才松开彼此的手，缓缓跪了下去。
“孙儿回来了。”
“外孙女回来了。”
寰宇顿了一下，慢慢睁开眼睛，微微前倾肩膀便坐直了身子。
“都过来吧。”
两人闻言起身。
杨七七掸了掸裙摆，率先疾步走到寰宇身边，大咧咧地将他挤到里面去，然后一屁股坐了下去。
“…………”
寰宇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紧挨自己的小姑娘，局促地挪了挪腿脚，两只手无处安放地撑在茶几上，嘴唇翕动了两下，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外爷怎么了？”杨七七无辜地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一本正经地说，“不是您让我过来的吗？”
说完，不等寰宇回应，便又哐哐地拍了拍座椅扶手，指着右侧的软椅热情地招呼道：
“哥哥，你也坐呀，外爷不会骂你的，我保证！”
“好。”原本像个乖宝宝一样站着不动的玱玹立刻应了声，继而对寰宇鞠了个躬，便麻溜地拾级而上，端庄优雅地坐在了两人对面。
“…………”
寰宇瞳孔一缩，眼睛睁得更大了，难以置信的目光在杨七七和玱玹的脸上反复跳跃。
他这蒙心固执的大孙子何时变得如此乖巧听话了？
多年未见，小夭倒是一如既往的古灵精怪，只是这性子越发洒脱不羁，竟敢和他抢座……
不过，这般“离经叛道”的举动，颇有当年与阿缬为数不多一起含饴弄孙却遭奶娃娃小夭玱玹“戏弄”的感觉……
真是让人怀念啊！
想到这里，寰宇眸中的错愕渐渐褪去，眼角的细纹簇拥成一团花束，整个人放松下来，转头认真地打量着亭亭玉立的少女，感慨不已。
“你神态很像你娘，不过你这脸型和嘴巴更像你外祖母，简直和我遇见她时一模一样。”
“我没有见过外婆年轻时候的样子。”
杨七七很自然地挽住寰宇的胳膊，轻轻地把头靠了上去。
寰宇僵住了。
三百多年未曾体验过儿孙亲近的温暖，令他有些不知所措，身子微微偏右，左手高高抬起，轻颤地悬空在杨七七头顶，犹豫了许久，都未曾落下去。
玱玹屏住呼吸，安静地在一旁看着。
杨七七仿佛察觉不到寰宇的惊愕，反而将他的胳膊抱得更紧了，兀自说得起劲儿。
“在我印象中，外婆一直都是白发苍苍形容枯槁，所以我幼时便很好奇外婆年轻时候的模样。
虽然娘和舅母都曾为我描述过外婆年轻时的风采，我却始终无法在脑海里描绘出来。
直到此刻，外爷说我像外婆，我才恍然大悟……外爷，谢谢您，了结了存封在我心底多年的疑惑。
以后，外爷要是想外婆了，就多看看我吧。”
寰宇心头一颤，暖意席卷全身，眼鼻突然酸涩，怔怔地盯着杨七七恬静温柔的笑颜，终于忍不住破防，粗糙的大掌颤抖着探上她的脑袋，慈爱地摸了摸，心里话也不由得脱口而出。
“说起你外祖母，你娘和你舅舅都对我心生怨怼，怨我辜负了他们的母亲……
小夭，你不怪外爷吗？”
杨七七坐了起来，挺直胸膛坦坦荡荡地望着寰宇，笑着点头又摇头。
“外爷与外婆定下山盟海誓，最终却另娶她人，还不止一个……作为夫君，自然是不合格的。
舅舅战死，舅母殉情，我娘战死，留下我和玱玹哥哥孤苦无依，外爷未将我们留在身边尽力照顾，反而将哥哥送去皓翎做质子，将我送往玉山……作为父亲、外祖父，未免也太冷酷无情了。”
闻言，玱玹眸中浮现出一抹痛色。
寰宇亦然，更多了几分羞愧与难堪。
杨七七并未顾及两人的情绪，而是动之以情地继续说道：
“流落鬼蜮森林的那几个月，我是怨过外爷的，如果外爷将我留在身边，我便不会受尽迫害，如果外爷不让娘出征，娘便不会死……
直到我意外进入了神秘黑洞，在里面潜心修炼了多年，孤独寂寞长期将我笼罩包围，我才突然沉下心去反思自己的怨怼是对是错。
我想，外爷未登帝王宝座之前，定然也曾意气风发满目星河，梦想与外婆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过，否则，才华横溢貌美无双的外婆不会在众多追求者中选择外爷。
外婆身为西陵族的独生女，傲骨铮铮，何其清高，按理说是受不了一丁点儿背叛辜负的。
可即便外爷后来另结新欢娶了自己的初恋，连累外婆一夜白头，外婆却绝口不曾提过后悔或离开……
这是外婆的选择，她爱外爷，所以原谅包容外爷的一切，我爱外婆，故而愿意爱她所爱……娘和舅舅也是如此。”
“小夭……”寰宇哽咽难言，忆及那个一夜白头的女子，心中百转千回。
当年，阿缬大度妥协，让他娶了方雷氏平衡势力，可他却得寸进尺，贪恋年少时期的情意，又娶了彤鱼氏，令阿缬伤心到三千青丝成白雪……
小夭说得对，他不是个合格的夫君与父亲，所以阿珩仲意和玱玹素来不与他亲近，只有小夭像个小太阳，回回见了他便张开双臂奶声奶气地喊着“外爷抱抱”……
可就是这样一个贴心可人的外孙女，他也没有保护好，累她流落在外三百多年……
种种往事袭上心头，寰宇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两行浊泪从眼角划过，转瞬便不见了踪迹。
玱玹也止不住红了眼眶，抿唇低下了头。
见此情形，杨七七知道时机已经成熟了，遂不再兜圈子，快速将心情收拾好，便一把握住寰宇沧桑的右手，重重地握了握，接着动之以理。
“至于外爷对我和哥哥的苦心，可用八个字总结——‘远离纷争，蓄势归来’。
今日我和哥哥都回来了，势已蓄满，外爷可放心信任。”
当年若西炎王将她和玱玹留在西炎，年幼的他们恐怕早就被五王七王弄死……所以，他的“狠”心，实则是另一种保护。
而他迟迟不肯立储，自然是知道五王七王不堪重任，西炎要想绵延昌盛，只能交托到玱玹这般雄才伟略智勇双全的人手中。
可又顾忌玱玹羽翼未丰，五王七王势力独大，如果早早立玱玹为储，怕是西炎不得安宁……
如此，只要她解决了西炎王的顾虑，说服他立玱玹为储是迟早的事。
纵使心中思绪万千，杨七七也未多说一个字，仅靠一双闪烁着狡黠光芒的眼眸，便将她的智慧胆识表露无遗。
寰宇眸光一滞，饱含热泪的双眼写满了震惊。
玱玹与有荣焉，一脸自豪地凝望着杨七七绝美的面孔，起身走下台阶，躬身行礼道：
“爷爷，我想要西炎山。”
寰宇怔了片刻，再回首时，眸中的震惊已被憧憬所取代，遂激动不已地反握住杨七七的柔荑，沙哑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灼灼地盯着踌躇满志的玱玹，一字一顿，铿锵有力道：
“如此，便让我看看，究竟是何底气，能让你们说出这般豪情壮志的言论来。”
成了！
杨七七和玱玹默契地相视而笑，随即不约而同地颔首高呼：
“外孙女\/孙儿定不会让外爷\/爷爷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