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话语交锋

  当夜,子妥和子媚肩并肩,手拉手,说着心里话。
  子妥:“你今天是怎么了?本来我还有些许话要言明,都被你这一出给搅和了。”
  子媚:“姐姐,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从小经常做的那个梦么?”
  “记得,梦里你遇到了危险,一个怪人救了你。”
  “嗯,一次是即将掉下深谷,一次是在海里无法呼吸,一次是……”
  “我知道了,不管多少次,但救你的那个怪人都是同一个人。不对,难道说……”
  “是的,姐姐你没猜错,就是今天遇到的那个人。”
  “妹妹休要乱言,他叫小荣,平庸至极,况且母后和侯告将军已经反复确认过了,他什么本事都没有。”
  “不见得,我们不也是没有本事的凡人么?”
  “你是说,他,还有那个美貌女子,以及还没出现的大个子,只是将能力隐藏了起来?”
  “我只是怀疑。”
  “你这么说,倒是让我有些醒悟。罢了,等找机会试上一试。”
  几日后,妇好在营中接见几人,并为傅说赐座,龙文玥与小荣分立傅说身后。
  妇好寒暄道:“圣相远道而来,身力受匮,还请舒缓片刻,稍后于我营中再用餐饮。”
  小荣听出妇好这是不太欢迎傅说,意思是若谈不拢就让傅说早点走人。
  傅说没有丝毫不悦:“王后久居战阵,与众师旅尝受风霜雨雪;臣不知赧颜,终日王都留存,对兵甲之事过问寥寥,已是罪状,不必施恩。”
  傅说言罢,就离座跪拜。
  在场的人谁也没有阻止,众人都知道,傅说必须行此重礼,以示谦逊,才能将接下来的谈话好生维系。
  礼毕,龙文玥和小荣将傅说扶回座位。
  妇好见傅说以年近八旬之躯示诚,自己就不好责备过明,而是语气转柔:“好啊,都说师旅枯燥,无以为乐,可我这里倒是热络非常——大王方才临河巡检,圣相就行至营中。”
  傅说听后,假装未发现这种柔和之后的锋利,而是拉长话题:“大王时时关切王后,不惜撇弃朝中政事,实乃真情动天;臣来此,亦是甘心服侍大王与王后,无论营中巨细,凡有用度,定当尽心补缺。”
  妇好见傅说对越权探营之事并不接招,于是立刻发出怒意:“哦?你是来给我送礼的。那好,可有足训之兵士与你同来?”
  “尚无。”
  “粮草器械可有一二?”
  “未曾相备。”
  “大胆!”妇好拍案。
  众人皆被吓到。
  可妇好接下来的话,就不是吓人了,而是赤裸裸的辱人。
  “堂堂一国冢宰,卖弄虚言,屡扮祸首,无耻至极!”
  傅说双眼瞪大,他早就料想到妇好会恶语相斥,可没成想妇好竟恨意满满,口舌生谬。
  众人完全猜不透接下来的局面会如何发展。
  纵是饱经风雨的傅说也只得投石问路:“依王后的意思,臣是大商祸患之源?”
  “自然。你大罪有三,其余不可胜数,我正欲道来。一罪:误王之身,使其三年不言,渐趋疏远朝臣,离心离德,你认也不认?”
  妇好当真厉害,武丁三年不言为真,其余亦为真——虽不是傅说直接造成的。
  只要傅说认领一点过错,则再也逃不开妇好一面所指。
  傅说稍显无奈:“老臣……认下。”
  “再罪:选拔众臣不避出身,致使朝野奴民分立,人心纷争,调度不一,此罪是也不是?”
  傅说诚惶诚恐:“是也。”
  “三罪:你于明处不揽财物,可暗地里聚私无度。大王几度惩处之人,都被你藏身匿形,再无影踪,谁知道你究竟作何用途?再者,我朝铸造铜贝之损耗,向来未得报备公布,而此余数深埋哪里,恐怕普天之下只有你一人知晓。”
  傅说心下已定,不能让她继续说下去,尤其是这第三罪,深究起来,将直达王庭。
  傅说催动真气,一时大汗淋漓:“王后所言三罪,属实无疑,千真万确。臣之罪,无可脱也!”
  说罢,傅说颤颤巍巍起身,一肘“无意”打翻座椅,登时就要再拜。
  妇好给侯告一个眼神,侯告领悟,立刻上前搀住傅说,免其行礼。
  妇好语气平缓:“我言虽实,可圣相不必自责,与不朽之功相比,数罪至轻,尚无可论。大王决策英明,向来离不开圣相辅佐;大商国力如日升腾,常为列国所仰,这也同样仰赖圣相。”
  打一棒子,甜枣奉上。
  傅说已被侯告“控制”,更显佝偻无力,不能跪拜,但强撑着抱拳,连连致谢。
  妇好只一个手势,侯告将傅说小心翼翼搀扶着,从先前的偏座带到妇好身边的要座。
  傅说甫一坐定,侯告冲帐外高呼:“给圣相呈酒!”
  一队兵士毕恭毕敬走入,他们端着酒肉点心摆放于案。
  “来,圣相,师旅不比殷都,望你莫要嫌弃。”
  傅说随手抓起一只酒杯,手却不听使唤,边往嘴边送,边洒了一半。
  龙文玥早被眼前这些人的一举一动所迷惑,她彻底分不清真假虚实。
  小荣却已经品读出几层意思:妇好先是给傅说下马威,一看有谈判的可能,便转换态度;如果所料不错,下一步双方就要求得共存,然后交换条件了。
  果然,妇好也不藏着掖着了,待傅说饮酒之后,就直言道:“今后倘若我调兵士,无论民籍、奴籍,王师不得截留。”
  傅说也变得严肃起来,一改虚弱无力之态:“奴籍只候王师,向来不入外师,这是大王早年命臣一同颁布的律令;此举只因奴籍兵士比平民兵士更迫切,更勇武;王后营中既已招聚一批奴兵,而朝中又多非议,王后何须再惹不快啊?”
  好家伙,傅说一下子抬出规矩、王法、民心、臣意,竟也藏刀相向。
  “我若惧怕些许流言,也断不会行此一招。你与大王齐心治国,看似浪潮卷起,可它总会浪退潮平;而我在外独行治军,这才真是利剑高悬啊!若我专用私营与老将,却不募奴民与新兵,就好比那盛满泥土却不能栽种的木桶,长此以往,总会引得众人踢烂。”
  妇好在傅说的威压之下,顺势以真话示人,毫无保留地将苦水倒了出来。
  傅说稍作沉默,但脑中快速思量着:“难怪王后这里的兵士新老不一,奴民同营,且原来的股肱之将刚一遣散,就立刻招来先前毫无连带关系的侯告辅佐。看来王后之意就是要在大王治下卖出一些破绽,再引人攻讦,这样群臣就会顾其一点而忽视一面——看来这才是王后的守拙避祸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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