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武丁帐议
说什么平原之地虽易决战，但敌人实在人数众多，若从四面八方攻来，我部根本无从施展能力；什么兵员杂乱，既有王后之兵，也有大王之兵，配合无度，心气不盛。
虽然众人的话语里流露出各种不满，武丁却未加干涉。
武丁一朝，公开议政之时可以畅所欲言，不问朝臣罪责，更何况是如今战局焦灼之时，兵长们也需要发泄一通。
“报！”传令官一声咆哮，打破了营帐内的僵持氛围。
武丁忙命传令官近前并大声汇报。
传令官简单介绍了傅说那边的战况，然后称傅说营中的两名死士已经突破重重阻碍赶至此地。
武丁大喜，忙令人将两名死士带入。
还没等武丁开口问询，一名死士跪地哭诉道：“大王，我们十几人散成小股，奉命传递消息，我与内弟是最后出发之人，想必之前那些人已经阵亡了。”
他的内弟也是哭泣说道：“我们走鸟兽之地，甚至挖地而行，铜剑皆已断碎。”
武丁看到两人的双手早已被荆棘磨伤，身上的衣服也都被密林环境给割成了破烂，自是心痛，忙叫人赏赐衣物、酒菜，让两人当场享用。
待两人酒足饭饱，开始讲述傅说那边的战场经过。
兄长先开了口：“圣相大捷！”
众人闻听此言，大喜过望。
武丁深知远水解不了近渴，未将喜悦表现出来，而是催促兄弟俩续言。
“说来也怪，圣相与敌邦达成约定，只许主将出战，却将两方人马置于山谷之外。”
“我兄长所言正是，我们在谷外，除了零星几股战斗，并没人逾越命令，也没人见过圣相与那敌将是如何战斗。”
“我们不时听到巨响，也能感到脚下震动。”
侯虎颇为急切：“往下说！”
二人一齐应允：“遵！”
随后，二人将龙文州如何用铁器破敌，如何凭借一具尸身瓦解敌人守势的情况都讲了出来。
侯虎大喜：“铁器何在？”
兄弟俩回答：“怕是……怕是……”
下面的兵长补充道：“他们是想说可能已被围困之敌掠去。”
又一位兵长反驳道：“并非如此，敌人围着我们，而王后也守住敌人之外围，铁器过此，必先至王后阵营也。”
于是，众兵长一致建议派死士突围，接应王后夹击敌人。
武丁大怒，侯虎出言道：“放肆！战前大王已下多道严令，王后师旅须固守要道，只待王师击退敌人之际放胆截杀，尔等居然敢违抗前令？”
众兵长一时不敢言语，有几人已经开始暗暗发笑，他们根本不相信王师可以独自破敌。
过了一阵，还是有人出言建议道：“大王，将军，如今不同以往，敌邦人多势大，且战意远远超出我们预料，眼下之际，圣相安危未卜，敢请大王与王后合兵，方能一举破敌！”
众兵长纷纷附议。
侯虎突然眼睛放亮，忙令出言之人重复后半句。
一众人等不明，出言之人不解，但他还是重复了一遍。
侯虎自言自语道：“圣相安危未卜……安危……”
说罢，他一边看向两名死士，一边给武丁使了眼色。
武丁只道一声“来人”，几名兵士立刻走入帐中，并将两名死士扶起。
侯虎颇为严肃：“将两名功勋之勇士好生安顿，不准任何人近前打扰，若有人与之稍加言语，立斩无赦！”
几名兵士异口同声：“遵！”
待这些兵士退下，众人都是大眼瞪小眼，怎么，这时候还要封锁胜利消息？不知大王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侯虎先是用请示的眼神看向武丁，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讲出了一条震慑全场的消息：“圣相已逝，等同大败，明日清晨，全师服丧，为之一战。”
几名年长的兵长捋着胡须，认真思考起来。
几名年轻的兵长坐不住了，明明是大捷，非要说成大败，纷纷要求侯虎给出解释。
侯虎不慌不忙：“圣相攻打豕韦都城之时，仅剩一口气而已，却还将自己捆绑于战车之上，以此激励士气，而敌邦残忍，将圣相身躯撕裂。夺一城而损一邦宰相，何来大捷？”
有一名年长的兵长也不干了：“非也！圣相广受拥戴，谁能忍心行此大不敬？想必那具尸身定然不是圣相。”
侯虎更显坚定：“方才你未听兵士所言？绑于战车之人乃是衣着华丽，形体无力，凭这两点，不是圣相，还能是谁？”
又有人出来反对：“可圣相若遇不测，殷都定然知晓。”
侯虎反驳道：“敌人可以封锁此地，同样可以封锁通往殷都之路。”
还有人不死心：“圣相一生谨慎，可师旅完好而本人身死，世间安有此理？”
侯虎瞪大眼睛，不怒自威：“圣相谨慎乃是应对朝局，而战场之上安有此说？圣相并非为刀剑所伤，只是旧疾复发，无药可治，遂以一死激励全师，有何不可？”
有的欲加指责：“侯虎，你竟如此大胆……”
武丁不悦，以凌厉的眼光看着那人，那人立时不再出言。
侯虎看向武丁，武丁给了他屏退众人的手势。
侯虎遵令，众人悻悻远去。
帐内，武丁与侯虎对视而坐，王权不显，似在聊家常一般。
侯虎陈述着近来几位将领怯战、失策之举。
武丁却给出了不同的答案：“错不在众，只在余一人。”
侯虎震惊：“大王，你何出此言？”
武丁解释道：“王权锋利，也不应无度……涉险。”
侯虎点头表示明悟。
首先，二人应对此战显得过于乐观，以为王权在上，天下莫敢与之争锋，却忽略了敌人更不舍得错过如此良机：若一战而斩商王，中原土地就如同待烹之肥肉，这个诱惑太大太美，一众敌人定然倾尽全力，寸步不退——甚至平时不怎么出头的小邦也迅速加入了战局。
其次，二人有着丝毫不能让步的远虑：王后已然战功赫赫，且战将归心，平民拜服，如果此战再动用王后的力量，则当朝如何，新君如何，未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