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面相

  过了几日,皇帝装着一肚子火气回到乾坤殿。潋艳见皇帝脸色不善,忙让奴婢们端茶倒水,自己上前为皇帝脱了红狐大麾,笑脸相向,“主子,外头可冷?可要奴婢帮您搓搓手?”
  “朕气都被他们气热了,哪里会冷!”东聿衡也不理会为他摘帽除衣的奴婢,大跨步走入东暖殿安泰堂。
  “陛下且消消气,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儿?”潋艳将褪下的大麾递给一旁的宫女,追上前去问道。
  “石同实那个老家伙,退仕了也不安生,什么不管,管起朕的家事来了!”东聿衡坐上暖炕,两个宫婢忙上前来跪下为他褪靴。
  好个老东西,仗着自己是先帝老臣恁地放肆,居然还学起死谏来了!只可惜奴才手疾眼快,不能让他一头撞死。他倒是想成全了自己的好名声,却是把主上置于昏庸无道的境地,果真是忠君为国的好奴才!
  潋艳为他奉上一杯热奶.子,说道:“正是哩,怕是老大人一时糊涂,陛下且莫与他一般计较。”潋艳早已听说石同实老大人跪在午门进谏,圣上去时更是以死明志。她心底里赞同这做法,可在主子面前,安抚怒气才是首要。只是这么一来,她也有些不待见沈宁。想着圣上为了这个女子三番两次地闹心,怕真是祸精,万万不可入了宫来。
  东聿衡没心思喝东西,心里烦闷,摆摆手让宫仆们全都退下。
  “奴婢陪主子说会话罢?”潋艳不愿皇帝憋着气,小心翼翼地道。
  “下去。”
  待人都退下,皇帝坐在那儿拧着眉想着沈宁。那妇人脸蛋儿不顶美,身子不顶媚,性子更非温良恭淑,他怎地就非得要她进宫不可?他自个儿一时竟也想不明白,坐在那儿生闷气。
  大抵过了一盏茶,潋艳领着两个婢子进来禀道:“陛下,敬亲王求见。”
  “快宣。”东聿衡顿时下炕,两个婢子快步上前为其着靴。
  敬亲王便是当年摄政王东瑞祥,皇帝亲政摄政王还权,皇帝赐一“敬”字,召告天下其为国之忠敬诚直。他前些日子自然也听说了皇帝欲纳寡妇入宫之事,对众大臣请见却是一律闭门不见。
  “微臣见过吾皇万岁。”东聿衡曾下旨特赦敬亲王面圣行半礼,敬亲王却谢恩拒旨再三,求得皇帝收回成命。
  “皇叔快快请起。”东聿衡忙一手扶起他。
  东端祥起了身,皇帝赐坐,叔侄二人寒暄几句,笑语吟吟。
  敬亲王捻须笑容满面地看着当朝华年天子。辅佐出一位杰出帝王,是他今生最为自傲之事。
  当年皇兄驾崩,皇侄幼小,近臣无不进言,请其皇袍加身。他并非不曾动心,却也知自己个性温吞,怕难成大事毁了东家千古基业。他秘召民间大相师温士伯为己推命,相师却大礼而拜,道:“草民观永平七年皋月二十四日辰正一刻,天降祥云,北面龙气乍现,是以景朝鸿福。”他惊异非常,那正是皇侄东聿衡出生之时!除皇帝万寿,皇子皇孙生辰本是秘而不宣,时辰刻数更是得知者寥寥,这温士伯却是说得分毫不差!他敬佩同时,也认了自己与皇侄命运。
  如今帝王伟业初现,他也不愧于列祖列宗。敬亲王心念一动,说道:“老臣曾在此自己问幼主一生何求,陛下可还记得当年之答?”
  东聿衡轻笑,“自是记得。朕惟愿天下太平,民生乐业,共享盛世之福。”
  敬亲王感慨良多,“老臣尝为陛下打点江山,自知江山不易,臣为保宜州而弃云州,实乃不得已而为之,而如今陛下战云州而攻喀城,大捷连报,也终了了老臣一块心病。”
  “皇叔不必自责,朕自知当年难为。”
  敬亲王长叹一声,“当时难为,后方稳固我朝才可休养生息,老臣舍小义取大义,纵心中泣血也是不悔,如今盛世在望,老臣心中虽有遗憾,却也圆满。”
  皇帝听出言外之意,笑笑沉默不语。
  适逢潋艳送来新鲜瓜果,皇帝邀皇叔品尝,又是一番其乐融融。
  隔日早朝,两江巡抚朱庸令人八百里加急呈上奏折,上禀经由明查暗访,查明豫州、同州一带官商勾结,低价征入百姓种植棉花,却将去年库中留余劣棉充入军用棉袄,送往前线,优棉却暗地高价倒卖。同呈罪状证据口供,乞上断决。
  皇帝大怒,当即下旨严惩不赦。门下省领命拟旨。
  传令官再呈朱庸第二份奏折。此份奏折简述查案过程,且一一写明协查大小官员,末尾还有一人令众官耳朵竖起,却正是商人李子轩。此案伊始,便是因李子轩不畏强权告发之缘。
  云州李府再次现于朝堂之上,又是一份大功。
  皇帝面带微笑,眼中却有寒意。连这李子轩,也妄图螳臂挡车么?
  有大臣觐言一纸黄贴表彰李府,皇帝不批。
  朝臣人心浮动。
  是夜,皇帝去了后宫最高的观星阁上。此阁楼是为皇帝陛下观星象测天命所建,东聿衡平日并不来,只有万福知道圣上每次来皆是心情不佳之时。
  东聿衡走上台阶,并不让近侍跟随,独自一人站在空旷圆台之上,扶着石阶眺望远处。
  冬风阵阵,皇帝竟也不觉寒冷,万福与众仆等在下头,不时地伸长脖子注意上头动静。
  许久,东聿衡才从观星阁而下,并不理会众仆,大跨步离去。
  翌日,皇帝刚下了朝,一太监步伐匆匆而来,却正是负责传递李府消息的大太监。万福将他拦住,“急急忙忙成何体统?”
  那大太监对万福打揖,说道:“万公公,奴才有急事禀告圣上。”
  “何事?”
  “王太妃昨日梦中有异,今晨令司天台相师去李府看雁夫人面相命脉。李府众仆得了圣命拒其入内,不想领头的公公竟拿了王太妃懿旨硬闯而入,强押了雁夫人为其观相。”
  “竟有此事?”万福大惊,忙领他进去一五一十地禀明皇帝。
  东聿衡嘴角紧绷,“先把相师给朕带来,其余人等容后处置。”
  随后皇帝坐在安泰堂中,朝臣一概不见,只等人将那相师带来。谁知竟听得花婕妤殿外急事求见,他本是不耐意欲不见,转念却让人宣其入内。
  花弄影急匆匆却不失优雅地走进殿中,对皇帝大礼过后,才满脸焦急之色地道:“请陛下救雁夫人!”
  皇帝皱眉,“花婕妤这是何意?”
  花弄影站在下头绞着帕子,道:“陛下,贱妾听闻太妃娘娘令相师观雁夫人面相,还请陛下阻止此事。”
  “为何?”
  花弄影欲言又止,皇帝一声轻喝,“说!”
  花弄影吓了一跳,只得吐实,“当年雁夫人与李家长子成婚不久,有一道长化缘府中,大少爷令人盛宴款待,道长感激,请观李府众主人面相,大少爷请出夫人,道长看了半晌却是不语。大少爷摒退众人,贱妾才隐隐听得道长说夫人面相有异,其余贱妾不得而知,可如今太妃娘娘之令……”是正是邪全在那相士一念之间,夫人怕是凶多吉少。
  面相有异?东聿衡微讶,“那道士是何法号?”
  “回陛下,他并无法号却有名字,贱妾记得他是姓温,名士伯。”
  温士伯!皇帝自是经由皇叔举荐见过这位奇能异士,本意留他宫中,他却拒官不授,依旧潜于民间。不想他竟去了云州,那末他说的宁儿面相有异又是何解?
  “可曾知晓他的去向?”
  花弄影见圣上竟是知晓其人,心中惊讶,道:“说来也是奇事一件,当夜温道长便在李府客房羽化登仙了。”
  “逝了?”皇帝不想一代相师竟已悄然仙逝。
  “是。”
  皇帝直觉此事蹊跷。他随意安抚花弄影两句,让奴婢们扶着她退下,自个儿坐在炕上皱眉深思。宁儿面相有异,究竟是怎么个异法?并且温士伯死于李府,是功德圆满成仙了,还是……
  须臾,去往李府的相师被带至皇帝面前,东聿衡定睛一看,却正是温士伯当年留下的徒弟覃和风。温士伯曾夸这徒弟天资聪颖,大有超越前人之资,只因师徒缘份已尽,将其留在宫中。这些年覃和风身处司天台,主修编算历法,其观相之术也日益精湛,甚得太妃与敬亲王信任。
  待覃和风大礼请安,东聿衡才开了口,就听得太监来报,说王太妃来了。
  东聿衡略一皱眉,并不回应,而是问覃和风道:“雁夫人面相如何?”
  覃和风犹豫片刻,道:“末官才疏学浅,竟是看不出来雁夫人面相。”
  东聿衡面色不变,道:“你与太妃只说须再细细推敲,旁的不必多说。”说罢便起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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