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最简单也是最难的幸福

  “投湖自尽?”
  听完娄晓娥的讲述,李宝玉挑起眉头看向了在床上一动不动的贾东旭。
  虽说贾张氏这人蠢得令人头皮发麻,但贾东旭不一样。
  毕竟是从小护着院里孩子玩到大的老大哥,他对贾东旭多少还是有些感情的。
  “大侄儿,跟你七叔说说呗。”
  “到底碰上什么事了?”
  李宝玉跳坐在床沿上,瞅着面色灰败的贾东旭磨搓起了下巴。
  说实在的,就连他也有点想不明白。
  这小子刚结婚就自杀,这他娘是遭了多大的罪啊?
  “你这是叫人给欺负了?”
  “嘶......男人还是女人?”
  “不是?”
  “那是新媳妇儿跟人跑了?”
  “也不是?”
  “别告诉我是你娘要改嫁了。”
  “那还不赶紧起来替你老子贺一贺?”
  面对李宝玉那分不清是安慰还是挑衅的话语,贾东旭依旧是双眸枯败的盯着屋顶,黝黑的瞳孔里没有丝毫反应。
  在他眼里,自己这一家子早已变成了死人,随便别人怎么说吧。
  更何况他也不是那分不清好赖的人,李宝玉背后的意思他心里明白的很。
  “啧......”
  见贾东旭还是这副一动不动的死人模样,似乎想到了什么的李宝玉咂了咂嘴,随即扭头看向了老六李宝山。
  “六哥,去给咱东旭大侄儿煮碗面。”
  “毕竟这么多年的感情在这,就算是死,咱也得让大侄儿当个饱死鬼。”
  “你说是不是啊,大侄儿。”
  贾东旭的眼眸微不可见的抖动了一下,而这一反应恰好被老六李宝山看了个正着,他当即大笑着向着橱柜走去。
  “得嘞,面马上就好!”
  随着火炉的温度越来越高,屋子里也彻底暖和了起来。
  换上了一套干爽衣服的李念云跟白巧巧坐到火炉旁,几个女人边捧着姜糖水小口吸溜着,边看着在锅里上下翻腾的面条。
  淡淡的面香味儿在屋子里逐渐扩散。
  见火候差不多,老六李宝山将煮熟的面条从小铝锅里盛了出来,又从橱柜里的小盆中满满舀了一大勺鲜红色的柿子酱。
  “小子,这可是源兴斋老号的碱水挂面,配上我大嫂熬的柿子酱......”
  接过老六李宝山递过来的面碗,李宝玉咧嘴一笑,将盖满了柿子酱的面条,支在贾东旭的鼻子前搅和了起来。
  “啧啧啧,享福吧您呐,死前也算是吃上好东西喽。”
  随着筷子的搅拌,每根面条上都裹满了粘稠艳红的酱汁,一股辣而不冲,酸而不酷的味道直往屋内众人的鼻子里钻。
  李念云的肚子也难以抑制的咕咕叫了起来,这时她才想起忙活了一天的自己还饿着肚子。
  而早已咽起了口水的娄晓娥,撅着嘴角一把抓住了老五李宝贵的衣角摇晃了起来。
  “宝贵————”
  “好好好,你也有你也有。”
  老五李宝贵宠溺的揉了揉娄晓娥的脑袋,扭头便对着弟弟李宝山瞪起了眼。
  “傻愣着干嘛呢!”
  “没看见你五嫂还饿着呢吗!”
  “麻溜的煮面去!”
  “嘿,你这狗......”
  “宝山,我也饿了......”
  听到了李念云的声音,正要跟老五呲牙的老六李宝山脸色一变,转头便对着李念云柔声道:
  “马上就好,第一份就是你的!”
  “擦......”
  哥俩不约而同的对着彼此竖起了中指。
  面条熟的很快,没一会儿的功夫,屋里便响起了吸溜吸溜的吃面声。
  随着老五老六自己的面煮熟,哥俩嘿嘿一笑,屋里吃面的声音愈发复杂了起来。
  “啊~好吃......”
  “嗯唔~香滴很~”
  稀里呼噜的声音中还夹杂着那美到家的怪异呻吟,惹的三个女人不住的翻着白眼。
  贾东旭那犹如槁木死灰般的眼眸也逐渐流露出了一丝丝生气。
  “啧啧啧,听见了没?
  “瞅瞅那俩狗东西,吃的真香啊嘿。”
  “你不吃啊?”
  “那我可就吃了啊。”
  李宝玉见贾东旭有了反应,啧啧有声的挑起面条张嘴便吃了起来,丝毫没有客气迟疑的意思。
  也就在这时,贾东旭那冰冷无力的手掌忽然抬起,一把攥住了李宝玉的手腕。
  “小......七叔......”
  “你说的对......”
  “就是死......咱也当个饱死鬼。”
  “唉,这才对嘛。”
  “死都不怕的人了,还在乎一碗面吗?”
  “吃!使劲儿吃,吃死拉倒!”
  见贾东旭把嘴巴微微张开,李宝玉都气乐了,将筷子重新插进面里,一巴掌拍在了贾东旭的脑袋上。
  “自个儿滚起来吃,想让老子喂你,你他娘的还差点辈分儿。”
  “额......好嘞......”
  面色尴尬的贾东旭被李宝玉扶靠在炕墙上,捧起面碗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看着贾东旭狼吞虎咽的样子,李宝玉的眼角闪过了一丝笑意。
  果然,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吃才是最令人满足的幸福。
  伴随着滚烫的面条和热辣酸香的汤汁落入胃中,贾东旭恍惚间看到了儿时,那个将脸埋在碗里吃面的自己。
  那是自己第一次吃上白面。
  笑容满面的老贾就坐在自己身旁看着自己吃,贾张氏虽然馋的直流口水,可自己碗里的面却是一口未动。
  一股久违的幸福感从贾东旭心底蔓延开来,紧随而来的是如海潮般难掩的心酸与愧疚。
  嚎啕痛哭的声音就这样在屋里响起,眼泪混杂着面条被贾东旭一口一口吞下。
  李宝玉也收起了自己那玩世不恭的笑容,轻轻拍起了贾东旭的后背。
  “哭吧,使劲哭......”
  “我爹说过,能哭出来是好事......”
  过了许久,贾东旭才抑制住了自己的哭声,吸着鼻子将面碗抬了起来。
  “宝山,能再来一碗吗?”
  “兰芝婶的柿子酱真香......”
  “哈哈哈哈哈......”
  见贾东旭彻底恢复了精神,老五老六哥俩终于放下了心,哈哈大笑的接过了面碗。
  “等着,马上就好!”
  “宝山!五嫂也要吃!”
  “嘿嘿,多煮点。”
  娄晓娥也将自己的面碗端了起来,直愣愣的怼到了一脸好笑的老六李宝山面前。
  “我也再来点吧。”
  李念云笑吟吟的看向了自家男人。
  说实在的,看着拿枪的男人为她拿起了锅碗,李念云心里总有种莫名的满足感。
  “咳,我也吃!”
  抛给了老六李宝山一个得意的笑容,李宝玉走到了白巧巧身后,一把搂住了白巧巧白皙的脖子,对着她的耳朵轻轻吹起了气。
  “巧巧姐,我想吃柿子鸡蛋酱~”
  “还有,加葱花和香菜。”
  顶着李念云和娄晓娥的怪异眼神,白巧巧捂住了自己发热发烫的耳朵。
  “我......我知道了......”
  “你快松手吧......晓娥她们看着呢......”
  “咦......”
  李念云和娄晓娥看着二人的互动,不约而同的咧嘴发酸了起来。
  也就在几人吵吵闹闹的时候,老五李宝贵坐到了贾东旭的身边。
  “东旭......”
  “能跟我说说到底出了什么事吗?”
  “院里的弟兄们都是你看大的,甭管多大难处,你解决不了,兄弟们一起还解决不了吗?”
  “无论怎么样,都不至于走到这个地步啊。”
  看着老五李宝贵那炯炯有神的目光,贾东旭蓦然间长叹了一声,嗓音沙哑的说道:
  “宝贵,我对不起家里人。”
  “可我更对不起院里的弟弟们,我没给你们做好榜样......”
  “我给你们......丢人了......”
  在老贾费心费力的教育下,贾东旭自小便在大人们的称赞中长大。
  “别人家的孩子”这个名头一直跟随在他的身上,而整个胡同的孩子也以他为榜样。
  可这一次,他赌丢的,不仅仅是家里的活路,还有活在这个世上的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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