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雨幕
真奇怪，明明是正午，却那么冷。
天边的云暗了，好似又一场连绵不休的雨。
我走到安曦身边，看着另一个“安曦，”默不作声。
僵持。
准确点来说，应该是安玥与安曦的僵持。
更准确点的话，是安玥与自己的僵持。
少女脸上的笑容变得僵硬，扬起的嘴角也慢慢降了下来，坐在轮椅上，目光直直的盯着自己的姐姐。
而我，就站在安曦身边，和她一起看着眼前这个以假乱真的小姑娘。
率先开口的是安曦。
“小玥……我想……我们应该聊聊……”
“聊聊？呵，聊什么？”安玥声音沾染上莫名的嘶哑，眸光带着我看不懂的色彩，有愤恨，有嫉妒，有愧疚，还有一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聊我为什么要假扮你吗？聊我为什么要偷走属于你的东西吗！？呵呵呵……我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别再假模假样的了！”
话语带着十足的敌意，可安曦却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怒气，依旧用她那温和的声音询问道：
“小玥，这件事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其实可以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姐姐没有生气，也没有想要责问你的意思……”
言语将歇，安曦看着自己的双胞胎妹妹，缓缓说道：
“其实，姐姐从来都没有怪过你……事实也不像你想的那样……先和姐姐回家……
回去后再谈一谈，好吗？”
此话说完，安曦便不再言语，而是看了我一眼，就又继续注视着安玥，像是个等待孩子悔过的母亲。
无言，沉默。
天边的云更暗了几分，缓慢，但一刻不停地行进着，直到覆上我们头顶的天空。
不知过了多久，在我和安曦的注视下，轮椅上的安玥终究还是凄凉的笑了笑，低下头来，像是在自嘲一般喃喃道：
“呵呵呵……假惺惺的善良……真是够恶心的……”
“姐姐你永远都是这样，永远都会选择做一个烂好人，把所有的问题都揽在自己身上，可你从来都没有想过……”
“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有好坏。”
雷声忽起，周遭压得人喘不过气。
“小玥……”安曦刚刚开口，就被安玥以生硬的话语直接打断。
“因为好坏本身是由这个世界决定的！人们认为什么是好的什么就是好的！我什么都没有做！就因为你那时候的一次所谓的善举，我就要背负一辈子的愧疚！！”
少女眸中爬上道道血丝，雪颈之上根根青筋也随之显露出来，几乎是在咬牙切齿的吼道：
“你以为自己有多么高尚是吗？可你知不知道，因为你的问题，其他人是怎么看待我的？是怎么议论我的？废物！累赘！灾星！耽误了姐姐的一辈子！”
“可我呢！？我呢！？”
泪水夺眶而出，喊叫声吸引了些许路人的视线，可少女好似看不到一般，如同宣泄积压了多年的情绪一般，继续嘶吼道：
“出事的那年，我才五岁！才五岁！这么多年，我无数次的想过，与其现在这样活在一个错误的世界中，不如当初就那么草草死掉，该有多好！！！”
我皱着眉，听着安玥几近癫狂的嘶吼，留神到周围越来越多围观的，撑着伞的人群，连忙走上前去，说道：
“安玥，我们先回去吧，有什么话，回去说……”
“你闭嘴！”
安玥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如同被逼到悬崖之上的孤狼，恶狠狠的说道：
“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我顿时感到一阵怒火中烧，像是也被她的情绪感染了似得，厉声斥责道：
“可你无论如何也不能骗我！”
“就算你有什么样的怨恨，也不能用这样的方式来报复我！报复你的亲姐姐！”
谁料，安玥听后却是嗤鼻一笑，以一种嘲讽的眼神看着我，满脸玩味的说道：
“报复你？呵呵呵……”
“我是在报复她！报复这个世界！报复我自己！”
说着，安玥便将目光望向了坐在一边，哑然的安曦。
“从小到大！我知道自己欠你的，所以什么都让着你，什么都随着你，也够报答了吧！？”
安玥指着我，用完全嘶哑的声音朝着安曦吼道：“可唯独他！我不想让！也不会让！”
“安玥！”我怒声道。
“够了！！”
安玥抬手，一把扯掉腿上与轮椅相连的绑带，接着站起身，粗暴的撕扯掉头上的假发，丢在一边，又猛然冲上前来，迎面便冲着我的小腹来上一拳。
骤然吃痛，那一个瞬间，我好像失去了意识，只知道快速出掌，锁住她的喉咙，一把便将其按在地上。
只是晃然失神。
远方，一道弯弯折折的白光忽闪而过，一瞬，便驱散了所有阴暗。
恢复意识的时候，安玥正倒在地上，双手握住我束缚在其脖颈上的手腕，脸上却是一抹释然的笑，眸中闪烁着我看不懂的目光：
“够了……都够了……哈咳……妈的……我……就是喜欢你啊……操……”
“你杀了我……杀了我……呵呵……我也要让她……体会体会这心怀愧疚的，活下去的滋味！”
看着倒在身下，脸色青紫的安玥，我连忙放开手，向后退去，同时将手掌伸向口袋。
一滴冰冷的雨直直落下，打在我的鼻尖，化为水汽，飘散而去。
药……不在大衣里……
“咳咳咳咳……”
恢复呼吸的安玥半撑着起身，一个劲的咳嗽着，可她却只缓了片刻，便又起身，踉跄着，踩在周围碎裂的雨滴上，再度冲了过来。
这一次，她没有选择进攻，而是像个疯子一样用双手死死掌控住我的脸颊，把我的头生生向下拉扯着，直到弯了腰，便一遍遍控诉似的质问着：
“为什么不杀了我！？为什么！？为什么！？”
泪水滑落，大雨瓢泼。
已然疯狂的嘶吼之后，是一个意想不到的，细软绵长的吻。
我呆立着，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轰隆一声，雷鸣骤起，又一道弯弯折折的光，接踵而至。
于大雨中，我呆呆站立着，看着远方那个疯狂奔逃的白衣身影，久久。
直到，安曦在一旁拉住我的衣角，摇了摇头。
我看着她，嘴唇嗫嚅着问道：“我……送你回去吧？你身子不好……”
而安曦也只是点了点头，答道：
“嗯。”
…………
安曦是坐安家的车走的。
上车前，她拉着我的手，想了一会，方才用平静的语气问道：
“你还好吗？”
我点点头，并未多说什么。
而安曦也同样点了点头，眼眸阴翳，却在那一个瞬间，露出了一抹像是释然的神色，看着我，说道：
“没事的，苏沐，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的……”
我站在原地，看着汽车离去的方向，一脸茫然。
而这场悲凉的雨，似乎也越下越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