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青天之鉴
礼阳周身的血液在这瞬间冰凉。u003c
他下意识还想挽回岌岌可危的友情：“剑君，你误会了……”u003c
希衡却冷冷凝望他：“礼阳，够了。”u003c
她走近他，如一抹雪白梨花在暖阳下，礼阳却自惭形秽，朝墙角退去，希衡没有放过他，她要直面礼阳，直面这场掺杂了其余东西的友情。u003c
她道：“多余的谎言，不必再说，真相已经足够残酷，何必要再让谎言来让它显得更加不堪？”u003c
“希修见过你？”u003c
听到希修的名字，礼阳便知道一切她都知道了。u003c
之前礼阳曾在修真界时，听说过和华湛剑君为敌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她好像永远不会判断出错，草蛇灰线绵延千里，总能抽丝剥茧出真相。u003c
如今站在她的对立面，才知道果然如此。u003c
可是……敏锐如希衡，不也被人暗中害死？这世间之邪恶，仅靠刀剑是除不尽的，越是如此，越说明了青天鉴存在的必要性。u003c
礼阳思及此，也有了力量面对希衡，他咳嗽几声，显得更加老迈不堪，他的白发有几根几乎透明，这是被天道排斥的礼阳在慢慢消失的佐证。u003c
他在消失，却还没完成心中理想。u003c
礼阳几乎把肺都给咳嗽出来：“是，什么都瞒不过剑君，我见过希修了。”u003c
“那是个和剑君气质有些像的人，文质彬彬风姿从容，他不知从何处得知了我的存在，告诉我，如果我想使用青天鉴，首要的事情是让剑君你同意，你如若认为青天鉴只会颠倒乾坤，那么，有朝一日你一定会持剑站在我的对面。”u003c
礼阳知道，希修说的是对的。u003c
他有他的理想，希衡有希衡的理想，而希衡，一定会为天下苍生站在他的对立面，无论她当初有多欣赏他。u003c
“所以？”希衡想继续听。u003c
“我不想同剑君你为敌。”礼阳说，希衡是他唯一的好友，是不嫌弃曾经他是摊烂泥也同他平辈相交之人。u003c
如果他为了使用青天鉴，让天下海晏河清的代价是杀了曾唯一给他光明的人，光风霁月的剑君希衡，那么所谓的海晏河清还有什么意义呢？u003c
让天下变好，应该是牺牲恶人，而非牺牲好人。u003c
礼阳贴在墙壁上，仰头看着天空中的白云：“所以，他告诉我，唯一的办法是让剑君你的理想同我的理想交汇。”u003c
说到这里，礼阳又变得激动起来，苍老的面容涨得通红，咳得胸膛起伏，他理好因咳嗽而微乱的白发：“剑君是为天下正道，我亦是为天下正道，我们的理想原本就为同路。”u003c
“只是，剑君你并不像我这样激进，你认为善恶皆可存，你认可天道，而我不认，我不管世间善恶有多么难以分辨，也不管天道有多么复杂，我只知道它有鞭长莫及之处，那么，我愿意做这弥补它的鞭！”u003c
“哪怕我的青天鉴有缺陷，可是，它可以慢慢改，如果迈不出去那一步，那就永远也没有变好的机会。”u003c
礼阳痛苦地仰头，他这辈子都不喜欢穿锦衣华服，哪怕如今炼器大成，在魔族欲界可以享受美衣华服，他也不愿意。u003c
他总记得当初的他多么落魄，一个老迈的散修，炼出的法器遭人嘲笑，连走在路上都害怕被大宗修士欺辱，也怕被别的散修抢夺。u003c
礼阳每次在孤独的夜里，总想着，他明明没有伤害别人，为何别人总是伤害他？u003c
若世间无恶人就好了。u003c
他一直记得这个愿景，直到如今，仍然穿着最朴素的衣服，世间之恶一日不除，他一日不享荣华。u003c
希衡在他对面，神色冷淡却同样痛苦。u003c
她只是看着静淡如冷玉，实则心中的痛楚半分不比礼阳要少。u003c
她只是早就习惯、也早就知晓，情绪外露太多，只会变成投向自己的刀。希衡杀过许多作恶妖魔，她手下染血无数，但是，礼阳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恶人。u003c
“所以，希修告诉你，引起我对正道的执念，如此，我就能认同你使用青天鉴？”希衡问。u003c
“是。”礼阳咬着舌尖，他近乎是在自我惩罚，无论他有多少理由，可是背弃她，是不争的事实。u003c
“但剑君需要知晓，我从未想过伤害剑君，希修心肠毒辣，等青天鉴张开，青天鉴惩戒的第一人便是他，我也知晓，对修习者来说，引起执念是一件极可怕之事，但我愿将悬倒生死壶赠予剑君，愿它护你无忧。”u003c
礼阳声声恳切。u003c
他的确是背叛了希衡，却又的确未想过伤害希衡，连希修都已经入了他的诛杀名单。u003c
可惜，事到如今，希衡还是没有认同他的理想。u003c
“礼阳，你要知道，要掌惩戒大权的那人，心中不能有偏好喜恶，你还未使用青天鉴，就已经判了希修的罪，这是大忌。”u003c
坚持，是希衡的优点，可对于她对立面的人来说，也会让人感觉她铁石心肠、油盐不进。u003c
礼阳深吸一口气，他终究拗不过希衡，而是求救似的看向玉昭霁：“殿下觉得呢？”u003c
“哦？”玉昭霁本来听着二人论道，左耳进右耳出，并未有太多在意，没想到礼阳倒是单单点了他出来。u003c
他眼眸微微上挑，从希衡身上略过后，再睇望向礼阳：“你忘却了，孤是魔。”u003c
他口吻冷淡，半点不关心所谓的天下苍生：“你们谈论正道，孤则是魔道，孤在此，只为一人，至于别的，孤不会给任何意见。”u003c
礼阳和希衡讨论的正道，和玉昭霁的确十万八千里不相干。u003c
他唯独感兴趣的是青天鉴是否会对魔族产生影响，可观此状况看，青天鉴恐怕难以真正出世，他更不用有所挂念。u003c
礼阳面对他的冷漠，更为心惊，恍惚了一下才想起此事不事关希衡的生死，他自然是这样的态度。u003c
礼阳道：“可殿下，你难道忘却了昔日之祸？”u003c
昔日之祸，指的是希衡之死。u003c
礼阳认为，玉昭霁不想要希衡死，那就也该想要希衡生出执念来才是，希衡剑术无双，她唯一的、最大的弱点就是过于心善，甚至连死了也不夺舍他人复生。u003c
可一旦她有了执念，为了这执念，她就想活，世上也无人能真正杀了她。u003c
希衡在心中深思礼阳和玉昭霁指的昔日之祸是什么，玉昭霁却已经含了笑，他笑起来时，周身的冷色都要化作柔和春风，让人忘却了他的危险。u003c
但春风细雨中，却是不化的坚冰。u003c
玉昭霁冰冷道：“孤以为，孤这个魔和她隔着正魔之别，会有许多隔阂，可如今看来，你比孤更不懂她。”u003c
希衡的确遭逢过大祸。u003c
但是，遭难后要改变的，从来不该是自己的道、甚至于要催生出执念来才算强大。遭难后真正要变的，是在意曾经没在意的地方，扬长补短，而不是连自己的长处也要革去。u003c
希衡复活以来，一直便分得很清楚。u003c
她没有因为仇恨，无差别仇视玄清宗。没有因为愤怒，便只将错误推给别人，没有因为心善而死，便想着心恶求活。u003c
若人一死，便全方位否定曾经的自己，变作另外一种性格的人，这算重生还是消亡？u003c
玉昭霁正是看透了希衡这一点，才没有因知晓了她的死，就疯狂到不顾她的想法。u003c
他冷冷警告礼阳：“别一错再错，或者，孤说得直白一些，孤并非你的助力，别打错了主意。”u003c
他们的合作早就终止了。u003c
礼阳却格外执拗：“是我误会了，原来殿下并没将昔日之事放在心里，待以后重蹈覆辙时，殿下就知晓……”u003c
光弧流转，混沌火莲自空中绽放，火莲莲瓣高速旋转，见血即可封喉。u003c
这混沌火莲俨然朝着礼阳而去，玉昭霁最厌的便是希衡之死，礼阳那“重蹈覆辙”四字一出口，他虽不至于杀了礼阳，但也在顷刻间动了怒意。u003c
礼阳避无可避，只能闭目承受，俄而，一道水意自空降落，水火相撞，在空中形成七彩的虹。u003c
希衡无意和玉昭霁争锋，抓住礼阳后颈的衣服往旁边退去。u003c
玉昭霁看她一眼，倒也并未再追加攻势。u003c
他只道：“他背叛你，你不杀他，是要用他？”u003c
希衡不答，礼阳咽下心中惶恐，却止不住眼泪，涕泗横流：“剑君，你还救我？”u003c
“我不知要如何报答剑君恩义。”礼阳垂首，已经觉得自己不配，“我仍能为剑君修补天湛剑，不需剑君融杀道于剑身……”u003c
他的确想希衡心有执念，可如果做不到这一点，他同样会为她修补长剑。u003c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希衡于他有知己之义，更有提携之恩，他从未想过害她。u003c
礼阳的热泪淌了满脸，希衡不着痕迹看向玉昭霁，玉昭霁则清凌凌回望她，满脸坦荡。u003c
希衡皱眉。u003c
希衡知晓玉昭霁的心肠，他刚才特意说一句“他背叛你，你不杀他……”就是在给礼阳用攻心之计。u003c
在希修和希衡之间，礼阳本就偏向于希衡。u003c
这时玉昭霁对他动手，他明明背叛了希衡，还被希衡所救，心中自然而然就会被感化，彻底抛弃希修。u003c
玉昭霁这样做，无非是要礼阳继续为希衡修补天湛剑。u003c
他是浸淫权术的太子，做事已经习惯利用，可希衡不那么认为，一句攻心之言在当下的确会促使礼阳替她修补天湛剑，还会对她感激涕零，但是，这并不是礼阳和她之间的根本矛盾。u003c
也根本不是解决道统之别的矛盾。u003c
按照玉昭霁的法子，修补完天湛剑后，礼阳和她仍然会走到对立面。u003c
当然，玉昭霁并不在意这一点，这位殿下想的大约是事成后杀了礼阳，或者干脆囚禁他。u003c
但，道和魔的想法是不同的。u003c
希衡想从根源上彻底解决问题。u003c
她清声：“礼阳，你不必为我救你而多么感激，玉昭霁本就没想杀你。”u003c
玉昭霁脸色有瞬间变幻，希衡……又破坏他的计划，他之所以横插一手，还不是为她解决天湛剑之忧？u003c
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玉昭霁脸色不虞，但到底没说什么。u003c
从一开始玉昭霁就知道，希衡有自己的想法，他心悦的是剑君希衡，她和他势均力敌，针锋相对，而不是他要做什么就只会听从他意见的美人。u003c
听希衡这么说，礼阳的眼里却没有一点救命之恩被化解的如释重负。u003c
他只是苦涩，昔日的好友，现在已经连这点瓜葛都不想和他牵扯了。u003c
礼阳拜道：“剑君……”u003c
他心中已有淡淡后悔，却越不过心中对理想的追逐。u003c
青天鉴、海晏河清、赏善罚恶……u003c
希衡这时却已经道：“但我想同你做一个交易，礼阳。”她召回天湛剑，剑身如冰雪，在烈日下不见一点暖光。u003c
“交易？剑君，你让我做什么，我都不会推辞，你为什么要用上交易这个词？”u003c
礼阳几乎要泣血，后悔几乎要从心中跳出来。u003c
“别急着拒绝，礼阳，听我说完。”许是因为她此时的自称又成了和煦的“我” 而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本君，礼阳倒是能耐着性子听完她的话。u003c
希衡走到火炉跟前，明亮的火光把她周身都映衬出不同往日的暖光。u003c
礼阳的一生都离不开炼器，希衡要想解决道统纷争，也必须在炼器上着手。u003c
她面淡无波：“如今，你知道我需要恢复天湛剑，我知道你想让我心有执念，同意你使用青天鉴，那么，我们何不以此作为交易？”u003c
她手掌中无声覆起一层水色光芒，身体前倾，微微垂眸，一手按在火炉之上也不被烫伤。u003c
火炉之中，一团火精从火炉中飞出，凝聚了地火和欲界之火，灼热无比，是希衡提炼出的高品阶火焰。u003c
这团火精飞入她掌心，在此憩息。u003c
希衡道：“你替我修补天湛剑，我的剑中有界，你再将青天鉴投入此界之中。如此，青天鉴可在此界中赏善罚恶，我将亲历界中，替你转述其中的悲苦离合，如此，你就能知晓青天鉴是否应该被启动、使用。”u003c
“若它适合被使用，无论我是否心有所执，都会赞同你。”u003c
“可是，青天鉴是险些能和天道媲美之物，放入剑君之界中，一定会引起轩然大波，届时若有不测……”礼阳大骇，他害怕希衡回不来。u003c
青天鉴类似天道法则，到了希衡的界中，如果希衡把法则的权利让给青天鉴赏善罚恶，也就代表，青天鉴能成为法则，能决定希衡的生死、去留。u003c
这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u003c
不只礼阳，连玉昭霁也召出焚寂魔刀，打算阻止希衡。u003c
希衡则道：“不必担心，天湛剑内的界主是我，哪怕我让出法则之权，我也不会死。”u003c
“礼阳，我们之间的分歧从几十年前就存在，却一直没有真正论道，今日便是机会。”u003c
她将投身入界，亲历青天鉴，以天湛剑之界为饵，来见识这个令天道都惶恐的宝物。u003c
身为修士，青天鉴这样独一无二的宝物，谁不想见识？u003c
当然，礼阳背叛希衡在前，她也不会完全忘却这一点。u003c
她道：“同时，青天鉴入我之界，若你再动手脚，它将与你再无缘。”希衡可以以界封印它，让它再也无法来到外界。u003c
这样，双方都有了可以牵制对方的筹码。u003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