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倒霉的半神天亓

  守山人吭哧吭哧搬出许多具神明白骨。
  它慢腾腾又仔细地清点好白骨数量,以破天锤从侧峰内壁凿出一大块石头,三下五除二制造出简易的石板车,然后膀子用力,将数十具白骨一股脑甩到石板车上。
  守山人力气太大,属于能做重活、难做巧活的类型。
  听得咔嚓一声,最下面那具白骨被重重甩到石板车上,磕得整具白骨重重震颤,连带着它上面的白骨也跟着滑下来,散了一地。
  其中一具神明白骨还惨遭石板车的石轱辘碾压两下。
  玉昭霁:……
  看来魔族皇族不设皇陵是无比正确的决定,否则,碰见像守山人这样的守墓者,得有多糟心?
  白骨的一根手指滑到玉昭霁脚边,玉昭霁顺手捡起来,扔到石板车上。
  守山人将散落的白骨全都捡起来,搓了一根绳捆好,拉往侧峰之外。
  玉昭霁也起身往外走。
  十万大山,黑云浓浓催逼,阴翳之中时有剑光闪烁,待长风吹散黑云,十万大山山壁上的阵法已经刻成。
  希衡从浓云中落下,天湛剑上还萦绕着未散的剑意。
  一缕黑云散在她的裙边。
  “我临时找不到可以刻制阵法的材料,便只能以剑意代替。”她朝守山人解释。
  守山人和玉昭霁望去,十万大山原本荒芜陡峭的山壁上,出现深深的剑痕,力透入骨。
  而且,阵法是借五行之气,刻制阵法的笔必须得不含金玉、不含草木,也就是说不能含有一点点五行之气,免得破坏了阵法五行,影响效果。
  也就是说,希衡在十万大山刻下的阵法,不是以天湛剑直刻,而是以剑意刻在山壁上。
  杀道剑意,为十万大山更加增添凛然不可靠近的色彩。
  若今后有剑修有缘参悟,也能为剑修求道产生深远影响。
  守山人乐开了花儿,十万大山就相当于是它的家,现在它的家被希衡刻上了本就能保护十万大山的杀道剑意,它就像白捡便宜一样,开心得合不拢嘴。
  它狗腿地蹭过去:“剑君辛苦了。”
  “你去旁边歇着吧。”守山人拍拍自己的胸膛,“剩下的,就交给我好了。”
  希衡点头:“辛苦你了。”
  她和玉昭霁退到一射之外,守山人麻利把石板车上的神明白骨卸下来,开始布阵。
  它布的阵法是它天生就知晓的、属于守护灵才能知晓的先天大阵。
  守护石灵最擅长防御阵,何况是十万大山诞生出的守护石灵。
  守山人按照阵法轨迹、把神明白骨全部放在该放的位置。
  虽然它很忙碌,但守山人一瞥希衡帮它用芭蕉叶备好了水,便干劲十足。
  原来有伙伴是这种感觉,难怪无论是人族还是妖族、魔族,都喜欢聚集在城镇里。
  守山人布置好阵法,十万大山周身生出一个深紫色的屏障。
  这屏障连接着十万大山下的熔岩、毒烟以及数不清的凶邪之物,没有人能够穿越这块屏障。
  哪怕是半神天亓。
  哪怕是穷神神躯。
  因为十万大山下的熔岩有部分是受凶神身躯影响而化成,凶神实在太强大,退一万步说,哪怕穷神复活,也不能对付死了的凶神。
  守山人做好一切后走过来,它猜希衡拿着的芭蕉叶水一定是给它准备的,便很自动地溜过去。
  它不好意思直接说自己是来讨水喝的,搓搓手掌,舔舔嘴唇:“剑君,我布置好了。”
  玉昭霁看透守山人的想法,都懒得点破它。
  希衡将芭蕉叶水递给守山人:“辛苦了,你也歇一会儿。”
  她看出了玉昭霁刚才在侧峰里一定用混沌火欺负过守山人,给守山人的芭蕉叶水中含有清凉祛火的丹药。
  玉昭霁则任由希衡去,他和守山人只是小过节,本就不至于伤筋动骨的地步。
  “好。”守山人乖乖捧着芭蕉叶喝水,把破天锤放在旁边,坐着慢慢喝水。
  末了,还朝玉昭霁瞪了一眼。
  它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被混沌火烤得中了火毒。
  玉昭霁:……
  反应这么慢,没救了。
  玉昭霁和守山人互相看不惯、却又不能拿对方怎么样之时,希衡则在观察守山人布下的阵法。
  那些神明白骨安静待在阵法每一宫,白骨中蕴含的神力被阵法牵引,散出来。
  这些死去的神明,哪怕只剩白骨,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守候世间、守护十万大山。
  他们的确死了,可现在他们却又像是活着。
  真正的死亡是什么?
  真正的死亡是——如邪瘟神那般,什么都没留下。
  希衡想到这里时,心中忽有所感,灵台清明,紧接着,杀道深渊内的杀气升腾,死亡气息不断翻滚。
  希衡周身萦绕着浓郁的杀气,天湛剑的清正之气也一变,人道被杀道压制下去——这杀气属于她领悟的以杀证正道。
  一念人道,一念杀道。
  守山人没想到会忽然这样,手里的芭蕉叶啪叽落下。
  玉昭霁的反应就要迅速多了,额心空天印的印记一闪,他飞身至空中,空天印罩住这里的所有异象,一丝也无法透露出去。
  “她要悟道了。”
  守山人拿起破天锤,也作护卫状,但还是有些不解:“有我的阵法在,剑君在这里突破很安全。”
  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使用空天印?
  在十万大山内部,使用魔族秘宝空天印,守山人压力很大。
  毕竟凶神和魔族皇族的关系……
  它仰头,空中的玉昭霁如同堕神,青衣湛染脱俗,眉目俊朗如仙,但他周身都散发出浓郁的魔气。
  空天印在他手中,如玩具般乖顺。
  玉昭霁俯瞰守山人:“孤不是担心半神天亓闯进来,而是担心半神天亓根据这里的天地异象,猜出她正在悟道。”
  “猜到了又怎样?”守山人挠头。
  玉昭霁:“悟道突破,有长有短,哪怕最短也需要一日。一旦半神天亓知道她在悟道,就知道我们暂时没有追捕他的余力,他就会停下来,安心恢复修为。”
  “而如果他不知道希衡在悟道,半神天亓就会疲于奔命,将至少一半的精力耗费在防止我们找到他上。”
  用兵之道,在于虚虚实实。
  深谙此道的玉昭霁自然不会把真实的情况暴露给敌人。
  守山人恍然大悟。
  希衡仍在悟道,这次有所突破的是杀道,所以引动了杀道深渊的剧变。
  刚才,希衡见到神明白骨仍有余力守候十万大山,引发了对生和死的思考。
  死亡,是杀道绕不过去的坎儿。杀道因死亡而璀璨。
  希衡之前无法诛杀半神天亓,就是因为当时的半神天亓还没有复活。
  他当时是死亡状态,希衡的杀道没有办法再杀一个已经死了的、在虚空中飘过的东西。
  可现在,她重新认识了生,生的终结不应该是意识、灵魂消散的那一刻,而应该更长,与之相对的是,死亡的含义也可以更深刻一些。
  杀道能杀恶鬼,为何不能杀虚空?
  为何当初不能杀曾融于虚空的半神天亓?
  希衡叩问,她的灵台一片清明,意识已经彻底沉入灵台之中。
  灵台上方清明,下方则是怒吼的杀道深渊,所有死在杀道之主手下的残念都在杀道深渊里,搅动、翻腾。
  一根翠绿的荷亭亭而上,清新圣洁绽放在杀道深渊之中。
  粉白的荷花上,坐着希衡,天湛剑搁在她的膝上,墨发垂下。
  她雪色的衣袍从荷瓣垂下,下半部分沾着血迹,如血染白梅。
  荷瓣之下,雪衣沾血,荷瓣之上,不染纤尘。
  灵台中的一切,都是希衡的道的体现。
  荷瓣之下的血就如同她的杀道,荷瓣之上的净如同她的人道。
  希衡眉目轻敛,叩问灵台:“杀道能杀恶鬼、能斩魂体、能灭万道,为何不能杀虚空?”
  灵台中隐隐响起一个声音:“虚空无形,虚空无意。”
  “杀道的存在,便在于毁灭。”那声音回答。
  “世间生生不息,生命不停降落在世间,这是生。生只是世间的一极,构不成完整的世间,如果要世间完整,还需要补充死。”
  “死亡,能让生命变得短暂,许多人只会从短暂的生命中寻找意义,一旦永生,他们反倒浑浑噩噩,世间也挤不下这么多纷繁的生命,故而,死,是和生一样重要的东西。”
  “毁灭和创造也同等重要。”
  那声音继续道:“可无形的虚空、无意的虚空,去毁灭它有什么意义?杀道的每一次杀,都必须要有意义,无意义者不杀。”
  希衡听完这声音的所有话,再问:“若虚空无形无意,世间为何会创造出虚空?哪怕虚空是一抹留白,可是,留白也该具有意义。”
  有意义者,杀道为何不能杀,凭何不能杀?
  那声音长久沉默。
  杀道深渊里沸腾的残念也不敢再闹腾,一切死寂下去。
  过了会儿,才听到那声音道:“善。”
  随着这句话落下,这声音的实体也现出形貌来,雪衣墨发,容色清绝,膝上同样搁置着天湛剑。
  这是过去的希衡。
  此次悟道,就相当于是现在的希衡对于道,有了更深的领悟,然后直面自己过去所掌握的杀道。
  一旦成功超越过去的自己,就是悟道成功。
  她要突破了。
  希衡闭目,周身灵力疯狂沸腾、吸收大量的天地灵力。
  若不是有空天印彻底屏蔽此处的异动,一定会被半神天亓察觉。
  ……
  在希衡悟道、突破时,半神天亓也没闲着。
  他逃,他们追,他不想插翅难飞。
  半神天亓下一个目的地是葬灵地,可他也知道,希衡和玉昭霁一定会追过来。
  如果他不去葬灵地,转而去夺取其余宗门的灵脉?
  半神天亓想了一下,否定这一点。
  那些宗门已经张开护宗大阵,这些宗门在建宗时,都观了天象。
  每个宗门之间看似离得远,实则都暗合九宫七斗,在所有宗门都张开护宗大阵时,无论半神天亓闯哪一个宗门的山头,都会牵一发动全身,触发星力,引动九宫八卦七斗大阵。
  在未恢复实力前,他同样惹不起这个阵法。
  所以,葬灵地成了他必须去的地方,哪怕希衡和玉昭霁会追来,他也只能硬拼。
  半神天亓现在必须利用手中的穷神神躯,以神躯助他。
  他坐在石头上,手中缠绕水丝千股,缠在穷神身躯上。
  只听咔嚓一声,在半神天亓全神贯注动用法术时,他屁股下坐的石头猛然开裂。
  半神天亓倒不至于摔个大马趴,他稳住身形翩然降落,但降落之地刚好有一处凹陷,半神天亓单膝跪地,以手撑住地面。
  然而,他腰间悬着的玉瓶线也忽然断裂,玉瓶掉落,刚好磕在一块碎石上。
  半神天亓仅剩的玉瓶也碎了。
  空中的雄鹰眼神锐利,看见半神天亓的发簪在发光,从空中盘旋极下,想要叼走他的发簪。
  半神天亓眼中闪过一丝戾气,手中弹出水珠,击毙这只雄鹰。
  雄鹰死前似乎被水珠吓到,拉了一泡鸟屎被风一吹,正好落在半神天亓的锦衣上。
  他的衣服染上一股恶臭,而且缓缓被侵蚀——那是蛇铁鹰,特质是排泄物、唾液都能腐蚀外物。
  好了,现在半神天亓仅剩的好衣服也没了。
  他脸色奇差无比,以往总能挂上温润笑意的脸上一点好表情也没有。
  穷神。
  半神天亓森森看向穷神神躯,这穷神相由心生,长得獐头鼠目,令人一见就生出恶感。
  哪怕他只是躺在这里,都有一股说不出的寒酸气。
  自从半神天亓带走穷神神躯后,和穷神挨得近的他,就结结实实被穷神残余的神力支配。
  他带着穷神身躯逃跑时,碎了两个玉瓶,路过坟地都能碰见高温使得坟包炸开,发酵的尸块碎了一地。
  当时半神天亓忙于逃命,等他穿过坟地时,身上的一切都被腌入一股难闻的味道。
  哪怕用了清洁咒,都无济于事。
  那身衣服、发簪、腰间乾坤囊,一切的一切都不能要了。
  短短半日,半神天亓就已经混得一无所有、穷得叮当作响。
  穷神威力,恐怖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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