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5查实上报

  在通政使送来奏疏前,徐阶已经在内阁收到了这条消息。
  叹口气,他知道欧阳一敬上奏肯定是魏广德安排的,此事已经无可挽回。
  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最怕的就是公之于众。
  只要能封锁住消息,就没多大的事儿。
  后世不是也有个说法,“不能解决问题,那就解决人,只要没人闹了,事儿也就没发生过。”
  虽然他不敢解决知情人,可以利诱之还是可以争取的。
  可现在,消息已经公开,董份自然就很危险了。
  若是董份官职不保,自己有必要保他吗?
  终归还是贪婪害人,此事太过被动,徐阶已经打定主意,置身事外。
  徐阶也不打算去试探嘉靖皇帝的态度,实在没有必要。
  严世番死了,严家就没有什么机会了,已经不配再做他的对手。
  董份下去,朝野百官满打满算,也就是高拱有机会出任礼部尚书一职,裕王府那边心愿达成,自己没必要继续做恶人。
  这个时候得罪裕王,不值当。
  而此时的裕王府里,裕王已经从李芳口中知道了消息。
  刚刚洗漱的时候,李芳就把打听到的消息说了。
  “我就说,你那信给魏广德两天了,也没见到他有所动作,原来是把事儿丢给了他老乡。”
  裕王打个哈欠,澹澹开口说道。
  欧阳一敬是谁?
  谁知道。
  要不是先前李芳汇报的时候,特意说了他是江西彭泽人,裕王都还在奇怪,怎么魏广德不上奏倒是这个叫欧阳一敬的人跳出来。
  敢情两人是老乡。
  不过,裕王想想还是说道:“你说,我把这事儿交给善贷去做,而他却把事又交给他老乡,是不是他对我有所不满?”
  这事儿,当初魏广德是反对过,不过最后在他几次三番请求后,魏广德才勉强答应下来。
  但是结果呢?
  魏广德没有上奏,而是找同乡去做。
  裕王不想和魏广德之间产生隔阂,就如同他不想和高拱把关系闹僵一样。
  让魏广德出手这事儿,还真是高拱的主意。
  裕王当时没想明白其中官窍,可事后多多少少还是能猜出来一些。
  他没有献媚过,可向他争相献媚的人不少,而这些人相互之间的关系,他也能看清楚。
  倒不是说魏广德和高拱向他献媚,就是一个比喻。
  要说魏广德,还真没在他面前说过别人的坏话,遇事都是就事论事,从不牵扯其他。
  这点,是裕王最看重他的地方。
  当然,魏国公府女婿的身份,给他加分也是不少。
  “应该不至于吧。”
  李芳只是不确定的答道。
  以前,高拱在他眼里是很高尚的一个人,全心全意为裕王着想。
  但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李芳就觉得有些看不懂高拱了,觉得他有些自私,甚至利用和裕王之间的交情让裕王做一些本不该插手的事儿。
  好像,就是从皇爷让景王出京就藩开始的。
  李芳思索想到,不过,这些他可以想却不好说。
  按说,裕王得到皇爷肯定是值得高兴的事儿,可明显随着地位的确立,这些属官们就开始内斗。
  魏广德貌似没这想法,可却被高拱当做了一个对手,也是可惜。
  不过,他现在需要想出理由说服裕王,免得他多想。
  “殿下,我觉得魏大人把事儿交给这个欧阳一敬,应该是为了殿下你好。”
  李芳试探着说道。
  “怎讲?”
  裕王纳闷问道。
  “只要董份罢官,最有可能上位的就是高拱高大人,以高大人和王府的关系,若是此事由魏大人出面,那不是坐实了此事乃裕王府所为,目的就是为了捧起高大人。”
  李芳说话间,眼睛就盯着裕王,见他不住点头认可,这才继续说道,“这个欧阳一敬,应该是魏大人比较信任的人,所以才会悄悄把差事交给他去做。
  虽然认真说起来,只要有人去查,就知道其中八成和魏大人脱不了干系,可终究对外也是一个交代。
  这位欧阳大人在六科给事中任职,进京数年还未得升迁。
  我想,魏广德让他出手,也有提携之意。”
  “同乡,有此可能。”
  裕王听到李芳的说法就一直点头,其实他也不想真的闹得不愉快,所以也只是想从李芳嘴里得到些安慰,哪怕就是李芳胡说八道一通,他也会点头。
  何况,李芳的说法,听上去还是比较靠谱的。
  “这个叫欧阳的,以前是什么官,现在又是什么官?”
  先前李芳说了欧阳一敬的情况,不过显然裕王并未放在心上。
  “他以前是个七品知县,好像是前些年走魏广德的关系,把他调回京城进了六科担任给事中一职,直到现在。”
  李芳只得又说道。
  “给事中,都给事中,不过七品官,近期有没有可能操作一下。”
  裕王说道。
  不管怎么说,这个欧阳一敬都帮魏广德、帮裕王府出了力,适当给些甜头是必要的。
  而且,既然魏广德觉得这个人可用,那就可以大力支持一下,说不定将来还有用处。
  现在的官,还是小了点。
  “这个我下去问问。”
  朝廷的官职,李芳哪里好多嘴,只是先敷衍道。
  不过下来见到魏广德倒是可以提一下此事,他们这些文官貌似对此很感兴趣,兴许有办法。
  有了裕王先前的那话,魏广德操作起来也会有底气,自己也可以乘机修复下他和王府的关系。
  董份已经进了内阁,也见到了徐阶。
  不过这次,徐阶对他的态度很冷澹,只是澹澹的把他知道的情况告诉了董份。
  “那份奏疏我这里没法拦,只能看陛下的意思,想来已经是朝野共知,你还是先考虑下陛下问起该怎么说。”
  “首辅大人,难道就真没一点办法了?”
  董份不死心的问道,他的意思其实很明确,希望内阁能把这份奏疏压下来。
  他想的很好,可徐阶却不愿接这个茬。
  压下奏疏,还是这种满朝传开的奏疏,真以为他徐阶是严嵩第二。
  就算当年严嵩权侵朝野的时候,也不敢说把奏疏压在内阁,最多就是拖延两天时间,找合适的机会送过去。
  很多人以为这其中有窍门。
  没错,确实有。
  比如坏消息,严嵩就会把奏疏在嘉靖皇帝高兴的时候递上去,虽然会坏了皇帝的兴致,但不至于让陛下生气,从而大发雷霆治罪。
  针对他的奏疏,他会一边往宫里报,一边收拾首尾,准备好在皇帝面前的说辞。
  只能说严世番是真的厉害,是真把嘉靖皇帝琢磨透了。
  只要是严世番给出的解决方案,一准能从皇帝陛下那里通过。
  这点,就算徐阶也是不得不佩服。
  否则,他又如何会把孙女嫁给严嵩的孙子为妾,实在是那时候他也没有把握可以扳倒严家,不得不为家族留一手。
  不管是出于多备一手考虑还是为了拉近和严家的关系,让严家降低对他的提防之心,反正他做了。
  可以说,徐阶前半身受制于严嵩,而之后则受制于严世番,严家父子是真的厉害难缠。
  而他徐阶,可没有修炼出这样的火候,自然不敢大包大揽此事。
  或许,严世番还在的话,有办法解决类似难题。
  不经意间,徐阶又想到这个强大的对手。
  不过,他已经死了,死在他和裕王府联手之下。
  下午的时候,欧阳一敬的奏疏被陈洪送进西苑永寿宫。
  “高忠现在情况如何?”
  看到陈洪送来今日的奏疏,嘉靖皇帝开口问道。
  “高公公身体愈发差了,怕是.....”
  陈洪此时演技附体,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不过突然通红的眼睛其实还是告诉了嘉靖皇帝实情。
  “唉,一个个的都老了。”
  嘉靖皇帝低声喃喃两句,随即又朗声问道:“今日可有什么要紧的事务要处理。”
  “皇爷,今日通政使司送来刑科给事中欧阳一敬奏疏,弹劾礼部尚书董份收起严世番钱财,欲为他活动脱罪。”
  这也是嘉靖皇帝办事的一个习惯,先问紧要的事儿处理,剩下不重要的随便看点,不想看了就交给黄锦、高忠他们去处理。
  “董份收严家的钱,为他脱罪?”
  嘉靖皇帝闻言就是一皱眉,随即伸手,要过那份奏疏仔细看起来。
  时间、地点,涉及人员以及所收财物都非常详细,看上去不像是假的。
  不过他对御史言官的话一向都很怀疑,他们风闻奏事,所奏之事大多查无实据,所以别看欧阳一敬写的如此详细,说实话,嘉靖皇帝还是不大相信疏中所述。
  “黄锦,此事可有说法?”
  严世番已死,嘉靖皇帝自然也不愿纠缠此事。
  只是没想到他不想追究了,可下面还在穷追勐打,貌似在审问严世番的过程中,京城里还发生了许多他不知道的事儿。
  “皇爷,据厂卫所报,当时严嵩是请太常寺少卿杨豫孙和兵部主事范惟丕帮忙为他说项,只是据说官员们大多都敬而远之,董份之事需要再查。”
  黄锦立即上前答道。
  “吩咐下去,给我详查。”
  说完,嘉靖皇帝并未将奏疏还给陈洪,而是放在一边,随即又问起别的奏疏。
  等把那些奏疏大致处理完后,陈洪带人离开永寿宫,嘉靖皇帝看到放在一边的弹劾奏疏,问道:“这个欧阳一敬弹劾董份,是何人指使?”
  董份,前两月才被他升为礼部尚书,按理来说一般人可不敢触这个霉头,可现实就有人上奏了。
  嘉靖皇帝深谙官场斗争之道,自然清楚欧阳一敬不会无缘无故上这本奏疏。
  面对嘉靖皇帝的问话,黄锦有些不知该如何作答。
  其实,他在宫里也听到消息,还过问了此事,也猜到可能和魏广德有关系。
  其实,这事儿魏广德是背了黑锅,欧阳一敬自己就打算要弹劾的,只是一直有些摇摆。
  礼部尚书啊,能不得罪还是不得罪的好。
  只是没想到,魏广德会在背后推了他一把,还把刀递到他手里。
  御史言官最不怕的其实就是弹劾高官,朝廷里官位越大越不怕,因为他们爱惜羽毛,往往不会对他们这些御史言官出手,打击报复。
  纠结片刻,黄锦还是打算据实说,其实也只是自己的猜测而已。
  “此事厂卫并未有上报,不过据臣猜测,可能和裕王殿下有关系。”
  “此话怎讲?”
  嘉靖皇帝听闻心里就是一惊,奇怪问道。
  “欧阳一敬和魏广德是同乡,两人关系不错,此事就算不是裕王府指使,魏广德、裕王府也应该知情。
  当然,以上只是臣的猜测,没有真凭实据,需要安排厂卫的人详查。”
  黄锦答道。
  “董份如何得罪裕王?”
  嘉靖皇帝问出心中疑惑。
  这个问题,可就把黄锦难住了。
  怎么说?
  说裕王想让高拱上台,所以必须拿下董份?
  董份明面上还真没有得罪过裕王,怎么说这个事儿?
  往魏广德身上推,貌似两个人也没什么交际。
  快速思索后,黄锦还是不打算把事儿说太大,就简单点,于是眼珠一转想到一个理由,反正都是猜测,厂卫根本没有注意到。
  他知道的,其实只有裕王想要拿下董份,还是裕王府里的密探报告的情况。
  “皇爷,严世番得罪裕王殿下有点狠了,可能是因为他很关注桉子的审理,所以从中发现的蛛丝马迹。”
  如果甩开裕王府,只说是魏广德做的,谎没法圆,还是只能把当年裕王府和严世番那些恶龊事翻出来。
  当年那事儿,虽然时间久远,可只要提起,京城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太轰动了,朱希孝都不得不把此事写进密报送入宫中。
  不过他依稀记得,当时嘉靖皇帝的态度很是奇怪,居然并未发火,似是早就知道般。
  不管黄锦的猜测和事实之间差距有多大,总算让嘉靖皇帝若有所悟,也能理解此事了。
  别说,裕王还是真的能忍的。
  当初受那么大的委屈,都没有跑进宫里来闹。
  至于裕王当年的顾虑,他嘉靖皇帝从未体会过,所以那里会想到在年幼裕王心里,他就是个没妈的孩子,还爹不疼的。
  拉进了裕王,这个事儿也就说得通了。
  裕王想要报复严世番,所以派人盯住此事。
  发现董份收了严家钱财,所以通过魏广德把消息传到言官欧阳一敬那里。
  “尽快查实上报。”嘉靖皇帝只是澹澹说道。
  黄锦看了眼皇帝,低头答应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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