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5最后一夜

  “老爷,王府急召。”
  这时候,芦布快步进屋在他耳边低声道。
  “有说什么事儿吗?”
  魏广德看看芦布,随口就问道。
  “没有,传话人只说让你尽快过去一趟,看样子很急。”
  芦布急忙答道。
  “你去外面,叫我马车到大门等我。”
  魏广德听到王府叫的很急,自然也不会怠慢,马上吩咐芦布道。
  随后,他检查了下书稿没放错位置,这才起身往外走。
  魏广德放书稿的习惯,芦布已经很清楚,所以并不担心会弄错。
  到了大门处,马车已经停在那里,门前差役自然也不会询问太多。
  在这里,分校官就是最大的官儿,而魏广德在这里的话语权仅此于张居正,算二把手了,差役们看到都要喊声“大人”。
  “回去把书稿收好,该交文书房的就送过去。”
  魏广德上马车的时候吩咐芦布道,随后坐进车里,马车启动,向裕王府驶去。
  马车到了裕王府侧门,魏广德下马车就发现今天王府门前侍卫站的比往常多了一倍。
  “怎么回事?谁安排的?”
  叫来门前侍卫队长,魏广德开口就问道。
  “禀魏大人,是李公公吩咐的。”
  魏广德闻言眼珠儿一转,知道和急召自己脱不开干系,不过这样可不行,王府周围有许多人来来往往,不知道就是哪个府上的探子。
  王府这样的异常,肯定会被人第一时间发现。
  念及此,魏广德当即对那队长吩咐道:“那增加的人手退到里面去,保持和往常一样。”
  “这.....”
  那侍卫队长有些犹豫,毕竟这是李芳的命令,他们这些人其实更应该听李芳的指挥,而不是魏广德这类王府讲官的命令。
  “照做,我现在进去找李公公说这个事儿。”
  魏广德轻声道,随即看那人依旧很迟疑,又继续开口说道:“李公公要是追究,你就往我身上推,说是我强行命令你这么做的。”
  “好吧。”
  那队长这才勉强答应下来,在魏广德迈步走进王府的时候,他已经叫了四个侍卫跟着进去,隐于侧门后。
  进门只片刻,就有看门的内侍迎上来,简单几句后魏广德就跟着他走进了王府。
  穿堂过院,很快就到了一处僻静的小院门前。
  僻静是因为位置在王府前面的最左边一个院子,但是院门和周围还有不少内侍在那里戒备。
  魏广德进去后,很快在正屋看到裕王和李芳。
  这一刻,魏广德心里还在好奇,居然只叫了他而没有看到殷士谵等人。
  “殿下。”
  魏广德上前向裕王行礼道。
  “善贷快起来,不用多礼。”
  裕王起身,伸手虚扶道。
  魏广德也顺势长身而起,然后就是一脸疑惑的看向裕王和李芳。
  “宫里传出来消息.....还是让李芳给你说吧。”
  裕王欲言又止,随即吩咐李芳介绍情况。
  “今日午后,陛下忽然短暂晕厥,虽然很快恢复神智,但精神很不好,一直都是冷汗直冒。”
  李芳说道这里,看了眼上座的裕王,又看了眼魏广德,这才继续说道:“据府中召来太医所说,这是丹毒发作的症状。”
  长期服用道士修炼的丹药,会产生了严重的中毒反应,因为那些丹药中含有砒霜、水银、雄黄、朱砂等成分。
  嘉靖皇帝中年开始就大量服用各种丹药,体内丹毒堆积其实相当厉害。
  这些,前几年御医诊治的时候就已经发现,只是程度已经非常严重,药石无救,甚至他们都不敢直言。
  这些内情,自然是李芳通过一些手段从御医口中得知的,对外也一直保密。
  随着他年岁越长,服用的丹药越多,身体也每况日下,即便近两年减少了丹药的服用,依旧无济于事。
  魏广德闻言只是皱皱眉,服用丹药的危害,早晚都会爆发,只是时间问题。
  只是这次,貌似裕王应该是得到了更准确的情况,所以才会急召自己过来。
  想到这里,魏广德拱手对裕王道:“可是那太医说了什么?”
  “据太医了解当时情况后判断,皇爷这次丹毒爆发异常凶勐,先是晕厥,之后又是浑身散发冷汗,这是阳气外泄导致的,怕是......”
  李芳在一旁答道。
  “那太医是何人,可还在府中?”
  魏广德马上质问道。
  “在,单独安排了个院子让他暂时居住。”
  李芳急忙说道,“至于他是谁.....”
  说道这里,李芳看了眼上座的裕王,见裕王点点头这才说道:“是太医院医官许长龄。”
  “许长龄?”
  魏广德微微皱眉,他不知道这个人,也没听说过,毕竟他年轻力壮的,自然根本不需要用到太医。
  “许长龄是原礼部尚书、太子太保许绅之子,医术了得。”
  裕王开口解释道,他看出来了,魏广德根本就没听到过这个名字,随即就对李芳说道:“你给善贷介绍下许大人。”
  李芳冲裕王微微躬身后,这才转身对魏广德说道:“嘉靖二十一年乾清宫的事儿你知道吧,当时为皇爷诊治的就是许绅许大人。”
  “二十一年?壬寅宫变......”
  魏广德立时反应过来。
  对那事,外界传言颇多,但大多并不可靠,因为许多说法相互之间矛盾重重,很难让人一窥当晚真相。
  魏广德看向李芳,知道他们肯定知道许多外界不知道的情况,甚至可能是许多不为人知的隐秘也不顾过,即便那时候裕王尚小,这李芳当时进没进宫都两说。
  果然,李芳接下来的话就让魏广德大吃一惊,甚至感觉很是荒谬。
  “当晚事件爆发时,宫婢杨金英等谋逆,以锦帛缢杀皇爷,据当时随娘娘进去的宫人说,皇爷当时已经气绝。”
  “啊?”
  魏广德勐一下听到李芳这话,顿时就汗毛倒立。
  “确定气绝身亡?”
  魏广德急忙追问道。
  “不是气绝身亡,只是气绝。”
  李芳急忙解释道,还偷眼看了眼裕王。
  “额?”
  魏广德一时语塞,有点不明白“气绝”和“气绝身亡”有什么差别。
  “当时娘娘马上命令封锁宫门,又招太医院神医许绅进宫为陛下诊治,许绅在看过陛下情况后急调桃仁、红花、大黄等峻药下之,辰时下药,未时忽作声,去紫血数升,遂能言,又数剂而愈。
  我曾听娘娘说起过,那晚的皇爷着实吓人,浑身染血,整个龙榻上都是血,都以为是活不成了.....”
  随着李芳的讲述,魏广德大致还原了那晚的情况。
  说到底,就是宫女发动的一次刺杀皇帝的行动,嘉靖帝临幸翊坤宫的端妃熟睡之后,杨玉香、苏川药、杨金英、邢翠莲等十六名宫女欲杀死嘉靖帝,便用黄绫勒住他的脖子,以钗、簪刺其颈部。
  当时肯定是鲜血直流,待嘉靖皇帝气绝后,她们这些十三、四岁的宫女看到满床狼藉就以为不能救了,于是开始逃脱。
  按这会儿魏广德所想,这些宫女事前没有详细的策划,加上她们慌乱害怕,所以嘉靖帝虽然身上因被钗簪所刺而血迹斑斑,但并不算是致命之伤。
  而因事发突然,加之在睡梦中遇袭,嘉靖皇帝很可能因惊吓而昏厥过去,倒未必是真被勒死了。
  或许只是因为呼吸微弱既不能闻,所以才被宫人误认为气绝。
  不过这个许绅胆子也是挺大的,居然敢对嘉靖皇帝用勐药,就不去想万一一剂药水下去没救活,他怕是就没命了。
  辰时下药,未时苏醒,估计那五、六个小时也是把许绅吓个半死,绝对度秒如年。
  “难怪,这人胆子这么大,医术也高超,陛下赏赐礼部尚书、太子太保倒也合情合理。”
  听完李芳叙述,魏广德大概知道了这许绅的医术,对于他儿子的医术,自然也有了一定的把握。
  当时不差的。
  而且,许绅当时为陛下诊治过,对皇帝的身体应该比较了解。
  有些东西,许绅或许不会告诉别人,但自己的儿子应该会说,许长龄据此推断嘉靖皇帝命不长久也就有一点根据了。
  “殿下是在想宫里?”
  魏广德低声问道。
  “先前我们差人,想进去和高大人联系,但是却被拦下来了,现在成国公朱希忠和他兄弟朱希孝都已经到了西苑,负责宫禁侍卫之职。”
  李芳又俏声数道。
  “殿下,大可不必担心,不管是徐阁老还是高阁老,还有成国公家族,都是对皇家忠心耿耿,断不会出差错。”
  魏广德心中叹息,还是因为联系不到高拱,所以裕王心里没底,这是找自己求安慰来了。
  高拱啊高拱,你还真是个麻烦。
  魏广德嫉妒高拱在裕王心中不可撼动的地位,可也完全没有办法。
  最起码,不管怎么样,他都不能和高拱明着闹翻,他可没有张居正的条件,有个做首辅的老师。
  “嗯,那现在孤该怎么做?”
  裕王愣神中发问道。
  “殿下还是为陛下祈福吧,别的什么也别做。”
  魏广德答道,不过随即又想到那个叫许长龄的太医,急忙补充道:“许长龄也要留在王府,在没有尘埃落定之前,断不能让他离开王府。”
  说到这里,魏广德忽然心生疑问,于是就对李芳问道:“既然都不能和宫里取得联系,这些消息又是如何得知?”
  “宫禁封锁前传出来的,之后就再没有消息传出。”
  李芳的回答倒是简单。
  魏广德都想捶捶自己的脑袋,这么简单的答桉居然都没有想到。
  “善贷,你今晚就先留在王府吧,万一有事儿我好找你商议。”
  这时候,裕王忽然对魏广德说道。
  看来,联系不到高拱,让裕王有些六神无主起来。
  其实,在魏广德看来,这都没什么,只要做好自己。
  现在的形势和前些年可不相同,又没有景王来争夺皇位,他这个皇帝是铁板钉钉的事儿。
  不过裕王既然这么说了,魏广德自然也不能拒绝。
  李芳已经安排了房间供他消息,魏广德只是让人叫来他的车夫,让他回去给家里送个信。
  从许长龄给的判断来看,嘉靖皇帝貌似就是这几天的事儿,倒是不会耽误很多事,就是校录馆那边......
  一旦嘉靖皇帝死了,必然影响到校录馆的抄书的进度,不仅是因为国丧,还有嘉靖皇帝要的《永乐大典》。
  魏广德觉得头有点大,还以为能再拖个一年半载,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离开的时候,魏广德忽然想起先前在府门前发生的事儿,于是就对李芳拱手道:“李公公,先前我进王府,看见府门外侍卫增加了一倍。”
  “是的,只是我下的命令。”
  李芳有些诧异魏广德会说这个事儿,于是答道。
  “现在情况特殊,王府最好一切照旧,所以我进来的时候让门口的侍卫恢复成往常的样子。”
  魏广德于是把事儿给李芳说了下,“现在宫禁是成国公一脉在守卫,京师内外也是锦衣卫在负责,京营还有陛下刚刚任命的侍郎王本固负责带领,应该不会出岔子,大可不必草木皆兵。
  若是被有心人发现,指不定怎么说王府。”
  “受教了。”
  李芳冲魏广德点点头道。
  “李公公是关心则乱,担心城里生乱,有人趁机对殿下不利,这也是李公公忠心于殿下才会如此。”
  魏广德张嘴就给李芳带顶高帽,漂亮话张嘴就来。
  “李芳,按善贷的话做,之前加的人手都撤回来,还是按照平时做就好。”
  裕王这时候也开口道。
  深夜,魏广德并没有睡,而是坐在书桌前想事儿。
  嘉靖皇帝要是这个时候去了,那他可就麻烦了,朝廷和宫里肯定要变本加厉催促抄书的事儿。
  张居正,有徐阶在,估计会在这个时候给他另外安排差事。
  毕竟,在校录馆抄书那是做给嘉靖皇帝看的,为的是升官,可不是以修书来传承文化。
  魏广德的品德可没那么高尚。
  而裕王登基,正是重新给他们这些潜袛旧臣安排好差事的时候。
  可是,谁会来管他?
  找裕王求官?
  魏广德做不出来,裕王也未必会答应,很大概率还是会好言安慰,让他完成《永乐大典》的抄录工作,许愿完成后给他封官。
  古代,讲究孝道的当下,裕王一定会满足嘉靖皇帝最后的愿望。
  而此时的西苑永寿宫里,嘉靖皇帝冷汗已经打湿了全身,御医的几副药下去依旧没有缓解。
  “黄锦,安排下,马上回乾清宫。”
  “皇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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