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 太后身边全是毛茸茸26(完)
重华宫内,泠妩凝望着门前看不清楚的雨势,少顷从喉间哑涩唤道:“玉碎。”
“娘娘,奴婢在。”玉碎应道,一抬眼见泠妩的唇色艳艳,似是精神气很好的模样,才松了一口气。
“娘娘。”她低眉顺眼地又道。
“你去将琳琅、月辉和绫罗唤来本宫跟前,本宫有话同她们三人说。”
“是!”玉碎不疑有他。
她看得很开,娘娘给她的赏赐很多,她也并不妄图占据娘娘心间唯一宫女的地位。
娘娘还给了她一道懿旨,若是娘娘离世她便可自行选择出宫。
这也是她刚刚担心娘娘身子的原因,不过好在娘娘无碍。
玉碎调头便准备离去,脚步旋转间却听泠妩又问到:“玉碎想家了吗?”
家?
的确很久没有见到家人了,但家人对她并不好,索性也就摇头,“回禀娘娘,奴婢不想家人。”
“若是他们对你不好,以后离了宫便不用回家报信,免得沾上了就甩不开了。”泠妩叮嘱。
在孝道压死人的时代,能得主子的这番体谅,玉碎鼻尖一酸,不住点头:“奴婢多谢娘娘提点。”
泠妩温声笑着,“去吧。”而后便立于原地,注视她的离去。
三人再来时,面上都有些提心吊胆。
自那日将一切摊开说完后,娘娘对她们便如曾经一样,只是她们心中仍觉愧疚,所以许久都未曾将道行收走。
今日娘娘突然唤她们,还是让她们忍不住地心间一颤。
莫非是娘娘后悔留下她们了?
重华宫内景色甚好,绿植浸润在春雨里慢慢舒展了腰肢,粉白色的花露出了个头来,嫩生生的模样,乖巧的不像话。
“娘娘。”琳琅来的最快,她躬身行礼后便在等候泠妩的询问,瞧见泠妩目光,她主动启声:“今儿是惊蛰,娘娘可是有何想做的?”
泠妩顺势与她四目相对,短暂的一瞬中她颔首,“的确是有,不过还需要你们三人的帮助。”
琳琅对上这双眸子心尖软了软,却又在看见她嫣红的唇瓣时,心慌乱一瞬,“娘娘您说,奴婢一定竭尽全力。”
“不急,等她二人来了再说。”
泠妩注视着春雨,似在怀念过去,让琳琅心中焦急万分。
娘娘面色红润,可体内的道行今日却跃跃欲试地想要回到自己体内。
往常并不是这样,今日究竟是为何?
她站在身后抬眸注视门前倩影,心中已然有个答案呼之欲出,却被她死死按住!
怎么可能呢,这一次岁穗和兔子没有得手,她们也未曾离去,娘娘又怎么可能会得到曾经的结局?
她想着,顶着惊慌,哑涩问道:“娘娘,您、您前两次是……”
泠妩没回头,声音却不近不远地传来,“你想问本宫是何时死的?”
“……是。”琳琅攥紧了手心。
泠妩这才回头,对她浅淡一笑,“惊蛰天,正是今日。”
琳琅不禁后退两步,一张清冷小脸的血色瞬间褪去,苍白一片。
“本宫有种预感,无论如何也逃不掉这一死。”泠妩说着,离得最近的那朵嫩生小花,在她话落时,突然被轻飘飘的细雨打落下枝头。
泠妩伸出指尖,纤细的指尖划出一道虚影,她指着那朵小花。
“本宫的命或许就如它一般看似安好,可哪怕避开所有狂风暴雨,最终还是会在那个既定的日子里,难逃宿命。”
“琳琅,你说若是本宫下次再一睁眼,是不是又见到了曾经那个冷眼旁观的你。”
泠妩的睫毛轻颤,抬起的指尖也慢慢滑落,“你说下一次本宫还能活到惊蛰吗?”
“会不会哪一天厌倦了这必死的宿命轮回,彻底烟消云散,就再也不复存在了?”
她靠在门边,眸中能给人带来救赎的光亮渐渐淡去,在琳琅的注视里最终一点点的熄灭。
让她无法阻止也无力阻止。
月辉和绫罗的脚步也顿住了,她们始终无法给眼前人一个准确的答复。
——“不会的,若是再次回到过去,您还能再看见我们,是现在的我们。”她们无法给予这个答复。
她们道行太浅了,她们也被禁锢在命运里,她们跳脱不开,更何况只是一介凡人的娘娘。
“娘娘……”琳琅无法给予回应,她只得哑着嗓子轻唤。
泠妩唇边再度扬起一抹笑,只是这抹笑不再如曾经那般让她心生美好,反而满是慌乱无措。
“所以与其被命运玩弄,不如主动选择,尚且还能留一丝尊严。”泠妩喃喃说着,视线在三人中一一划过:“你们帮我解脱,可好?”
泠妩今日身着一袭黛紫色长裙,细雨被春风吹的斜了斜,将她的裙袂染的湿了湿,鬓角也被吹的微乱。
琳琅还记得泠妩第一次给她理鬓角时手心的温凉。
她颤着唇瓣,泪意将泠妩的身形蒙上一层水雾,鼻尖酸涩升起却不敌心口紧紧攥起的疼。
她喉间艰涩,不肯应声。
“娘娘,奴婢将道行都交给您,说不定就可以渡过了。娘娘是个好人,自幼时便心善,您一定可以渡过这个难关的。”琳琅哑着声音,强打起笑意。
月辉思虑周全,难掩心中落寞无措,启唇劝道:“娘娘,说不定救命之恩,便是用在当下报答的。”
绫罗闻言忙将脸上泪痕擦去,跟着点头,手中出现一团红色光团,“娘娘,不试试又怎么知道结果是否会不同呢?”
泠妩释然一笑,似是意动,“那便试试吧。”
但很可惜,再多的道行进入她的体内,都宛如进了一个漏风的袋中,朝着外边流去,无法停留。
天色逐渐昏暗,三人脸上焦急与害怕交织。
没有什么比希望刚刚升起,便被折断然后狠狠踩碎来的无力。
在低泣声中,泠妩看着细雨,离开檐廊的庇护,走到那朵小花之下将它捡起。
手心中的小花已经残败,可颜色依旧嫩生生的。
“本宫早就认命了。”她喃喃着,这才转身,在细雨中,她的睫毛上挂着晶莹雨滴。
这声话落琳琅突兀开口,也认命地低下了头,“……好,奴婢帮您。”
立刻反应过来的月辉连忙阻止:“琳琅你疯了!说不定还有机会的!”
琳琅不理她,抬步走进雨里,陪她一直站在细雨里。
“娘娘,奴婢陪您一起可好?”她问,眼中湿漉漉的,站在雨里便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了。
这句话也分不清是说陪她一起在雨里,还是陪她一起赴死。
泠妩将她发上的银铃簪子取下,重新替她簪上,听懂了她的另一层意思:“千年修炼不容易。”
可琳琅眸中坚毅更甚,却没再开口询问,而是一直伴在泠妩身侧。
直到泠妩体内的道行彻底一空,主动回到各自体内,泠妩也回到了廊下坐着。
琳琅跪在泠妩身前,“娘娘您可还有何心愿?”
“本宫已经记不清许多事了,父亲姬妾许多,对本宫向来都是利益高于一切。宫里宫外也没甚好友,思来想去倒是可笑。”她含着浅笑,可笑意寡淡。
最终轻轻说出一句:“好似生前生后,都没人真的在意过本宫。”
“可娘娘现在有了奴婢。”琳琅想要握住泠妩的手,可她不敢,只敢低声轻哄。
泠妩不再多言,只目色流转,落在跪在自己眼前的三人身上,“你们曾言,若是救命之恩不报,便会生死道消。既然如此……”
她顿了顿似在思索,“那你们便在此地,保我时朝长盛不衰。”
绫罗回的很快,“奴婢答应娘娘!”在她话落的一瞬,天地规则降临她身,让她无法违背。
月辉垂眸应声:“月辉遵命。”
她始终无法明白为何娘娘不让她们身死道消,陪着她一起赴死。
她此刻还不知这番思量的后劲有多大,让她求死无法,只得拼命寻找那份娘娘还存活着的希冀。
而琳琅却迟迟没有开口,泠妩也没逼她。
雨水渐大,泠妩坐在廊下,月辉绫罗站在身后,琳琅正在眼前煮着茶水。
行云流水间,泠妩看的出神,可琳琅偶尔抬眸心都沉了再沉。
她知道娘娘那不是出神,而是意识已经开始涣散了。
真的逃不过宿命吗。
可正如娘娘所言,宿命逃不掉,但她可以主动抉择结局。
她将茶倒好,恭敬跪地双手呈上,可她没等到泠妩接过,却等到了鬓角的一道温凉。
熟悉的动作和香气,从今以后却成了她魂牵梦萦但不可言说的秘密。
她再没能等到手中热茶被主子接去。
“娘娘……”奴婢也来陪您。
乾清宫
时盛提笔,口中喃着“重华宫”,手下刚好落下最后一笔。
“陛下!重华宫……”张成面色灰暗,话在口中却难以说出。
时盛看着牌匾,接上一句:“怎么?重华宫的牌匾难不成落了?”
张成连忙跪下,声音悲恸:“陛下,太后娘娘她……殁了。”
少年天子手中的毛笔落在牌匾上,将写好的字迹砸的到处脏污。
时盛顾不得上轿辇,大步朝重华宫跑去,细若牛毛的雨水尽数拍打在脸上,他想起了许多。
可那么多道身影,最后竟只化成了她今日笑意盈盈地同他说:“时朝会长盛不衰的。”
可他不要长盛不衰的时朝。
他只想要长盛不衰的朝代里,有亲手将他从灰埃里拉起坐上高位的她。
惊蛰夜里,重获帝恩的太后娘娘殁了,那天夜里春雨如骤,世人皆言太后心善才惹得上天也为之落泪。
千辛万苦赶回重华宫的兔子附身上了那把匕首,他无法开口,只能听见耳畔传来婢女们的走动声和几句说话声。
最终在不愿相信中,还是得知了恩人亡故的消息。
在那个瞬间,他一时不查泄露一丝气息。
换上丧服的岁穗跪地祈求着上苍保佑娘娘下一世万福,随后才抬步朝匕首所在地而去。
妆奁被打开,岁穗入目便见那把泣血匕首,她伸手抓住的一瞬,想起了许多过往的回忆。
有她喂自己吃点心,有她同自己戴首饰,有她对自己唯一的偏爱,可最终只化成了她躺在冰冷的青石板面,胸口处被剖开的可悲。
匕首被她带走,在兔子的冷眼中,她寻了一处僻静之地,而后猛的捅入自己心口,疼痛让她的笑意更是粲然。
她转动着匕首,遏制喉间甜腻,另一只手将心脏剜出。
她盯着跳动的心脏,又哭又笑地说:“和、咳咳、和她是一样的啊。”
最终步伐蹒跚地走进大雨里。
天上一道惊雷落下,不偏不倚击中她的身形,连同那把匕首中最后一缕兔子意识,一起被覆灭。
“恩人。”男人低哑温和的声音响起,可在雷声下还是化为了乌有。
屋檐下一只黑色小猫冷眼旁观着,墨绿色的眸中泛起波澜。
它落地后绕着少女身体查看片刻,在确定她再无存活的可能后,才化为黑雾,冷漠离开。
这是娘娘给他的最后一个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