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因祸得福

  荣筝此言说得刺耳。
  沈泊舟听后,手中的剑都慢了一瞬。
  他听过无数次,你不是桃花山的弟子,只有那个鸠占鹊巢的人才是。
  陶眠这样说。
  荣筝也这样说。
  陆远笛虽然并未直言,但她心中必然和他们是一样的想法。
  仿佛有两只力气极大的手,一只按住他的躯壳,一只扯出他的灵魂。
  一面将他的身体推出山,一面却要把他的灵魂留在山。
  灵与体之间藕断丝连,血肉筋脉,寸寸断开。
  直到他与桃花山再无瓜葛。
  留着他,被强行剜走一块记忆,空荡荡的,猎猎的风穿行而过,透骨的凉。
  仙人当初之所以肯接纳他进山,是因为六船。
  允他拜师学艺,是因为六船。
  为他奔波辛劳,千里迢迢寻觅水生天,还是因为六船。
  但六船之所以存在于世,是借了他的躯体还魂。
  如果没有他沈泊舟,根本就不会有六船。
  而现在……桃花山上上下下,却要如此绝情。仿佛六船的灵魂一散,他和山再无瓜葛。
  沈泊舟的真实想法就是如此。六船只是没有依傍的灵魂,借尸还魂,来到桃花山。
  他占用了这具躯体这么长时间,沈泊舟不会由着他白占。得了好处,自然要给予报酬。
  六船走了,消失得无影无踪。沈泊舟曾试探地叫过对方,却没有任何回应。
  他潇洒地走人,但这欠下来的债,总该有人替他偿还。
  沈泊舟要得其实也不多。他只要陶眠交出最后一块水生天。
  前两块水生天,一块在桐山派,一块在千灯楼。仙人上天入地,费了如此多的心思,才寻来了它们。
  现在这最后一块就在山中,根本不需要他千辛万苦地外求。
  陶眠自己又不需要水生天,这东西从一开始,就是为灵根残缺的他准备的。
  这么轻松简单的事,陶眠却不答应他。
  沈泊舟不理解,也不能接受。
  “桃花山弟子之名,我本就不在乎。”
  沈泊舟挡下荣筝从斜前方横来的一剑,又旋身避开陆远笛自身后的攻击,那一剑原打算趁他不备。
  一打二,但这时的沈泊舟却仿佛褪去了之前的狼狈相。
  他的反应和动作甚至要比方才更快了!剑力也愈发凶残起来。
  一时间天上地下,全都是飞闪的刀光剑影。
  在其中交错的,还有水风火三种不同的灵力之间的厮杀。
  在火光中,沈泊舟的双眼如同烧红的铁,气势逼人。
  “我说了,我只是要拿回我的东西。”
  忘川诀起,自山间的溪流中,一道水浪平地而起,直奔陆远笛。
  陆远笛眼神一凛,闪身避开。可惜那水浪来得极快,没有伤及要害,但不免冲溅到她的身上。
  水流哗哗落下,来望那张沧桑老道的脸不见了,在水幕中的,是英气凛然的桃花山二弟子。
  她瞥了眼山的某个方向,心思一动。
  桃花山与山中的仙人,是彼此依存的关系。山的灵韵滋养着山中的人,仙人修炼而来的灵气,也在反哺着山。
  近些日子陶眠的灵力一直处于相当低迷的状态,导致山的灵气也显得不足。陆远笛留在山中的一缕魂魄,如枝头一叶,仰仗着这山才能在世间逗留。
  她对于山中事,偶有感知。所以她认识荣筝,也知道六船的事。
  她虽然无法回应,但偶尔会依附在鸟雀的羽毛尖儿,或者蝴蝶的翅膀上,落在仙人的身边,停驻片刻,再无声睡去。
  但近来一年,陶眠的气息变弱了。
  陆远笛心里清楚大事不妙,她想尽办法积蓄力量,经过了漫长的一段时间,终于能将自己的魂魄勉强塑成人形,但还要借助活人的躯体。
  她不清楚沈泊舟到底做了什么。
  她以为对方只是把陶眠软禁起来。但听对方说话的口吻,他似乎做了更过分的事。
  陆远笛心说,有一点,她可能想错了。
  荣筝师妹质问对方,但沈泊舟说他不在乎做桃花山的弟子。
  他越是这样强调,就说明在他心中越是介意这件事。
  为什么六船可以,为什么他不行。
  六船跟在仙人身边一年有余,在他消逝后,沈泊舟也是本本分分地做了一年的老实徒弟。
  或许百般不情愿,但终究是一年的相安无事。沈泊舟照顾自己,照顾陶眠,做些桃花山弟子三样必修功课——劈柴、烧饭、晒师父。
  他大概是有点完美主义,尽管是为了让陶眠放松警惕,骗人的,却也一丝不苟地做好了。
  午夜梦回时,他或许想过,不如就这样留在桃花山,一辈子,过着平淡却无烦扰的生活。
  陶眠从来不会刻意让他的徒弟成为怎样的大人物,以此来证明他这个师父教导有方,是个牛人。
  他不需要这个,他对徒弟唯一的期盼,就是他们能平安快乐地活着。
  仙人没有给沈泊舟机会吗?
  不,仙人给了他机会。
  一年的朝夕相处,四季轮回,他又怎么会看不出六弟子已经换了芯子。
  或许他从一开始就看得分明。
  但沈泊舟在徘徊后,毅然舍弃了这仅有的机会。
  他和他的师兄师姐一样,要走出山。
  想到这里,陆远笛的眼中不免有悲凉。
  ——你和我,和我们一样,要走出山。
  陆远笛一时分神,沈泊舟敏锐地捕捉到这个时机。
  他乘隙而入,手中的剑快极,就要命中陆远笛的要害。
  如若是陆远笛本人,这一剑或许威胁并不大。
  但来望的身体早已是平常人的身体,他吃不住这样威力迅猛的一剑。
  眼看着陆远笛就要被捅个透心凉。
  铮——
  荣筝挡在陆远笛面前,有些急迫地问她。
  “二师姐,有没有受伤?”
  陆远笛想对她摇摇头,但她的身体突然一震,视线里所有的物景都随之一晃。
  ……果然这残缺的魂魄撑不了太久么?
  陆远笛知道自己快要到极限,可惜没能亲自与小陶道别。
  算了,不见也好。
  再道别一次,也不过是让他平添一份心伤。
  她这样想着,重振旗鼓,不再胡思乱想。
  她打算速战速决,把沈泊舟尽快解决掉。
  然而眼前的景又是一晃,随之产生了强烈的剥离和不适感。
  陆远笛忍着这股怪异的感觉,紧握手中的剑。
  ……
  手里是空荡荡的。
  她错愕地望着自己的掌心,那里已经重新变回飘渺半透明的灵体状态。
  看来她的灵魂没办法与这具现找的躯体完美融合,稍有强烈的刺激,魂魄就会被身体排斥。
  ……荣筝呢?
  这时陆远笛突然意识到大事不妙。在她的灵魂被震出体内的时候,荣筝用自己的剑,为她挡住了沈泊舟的一击。
  那时三人的距离相当近,瞬息间都可能产生多种变化。
  她还没来得及确认荣筝的安危。
  陆远笛立刻寻找荣筝的身影,然后她看见,胸膛被鲜血缓慢涂抹成一片的荣筝。
  还有她身后的“来望”。
  沈泊舟的躯体忽而倒在地上,原本安居在期内的魂魄,转到了另一人身上。
  “来望”从荣筝的肩膀处,露出了自己的脸。
  “虽然被另外的灵魂寄宿的感觉并不好,这让我自己的魂魄处于不定的状态,若是不紧紧抓着,就要飘到旁人身上去了。
  但如今看来,这样对我,倒也是因祸得福。”
  (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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