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全山最有文化的人

  小孩子,容易撒手没。
  但不要紧。
  陶眠倒也没着急。以他一个仙的身份,要找个走丢的小孩,太简单了。
  其他的大人不要效仿。
  他用包书的纸,转手捏了只小巧纸鹤。
  黄褐色的纸鹤在他的掌心颤动,振两下翅膀,飘忽着飞走。
  一个四五岁大的女孩被娘牵着手,舔糖人。大人步子急,扯得她摇摇摆摆。
  正巧看见这一幕。
  “娘、娘!”
  她用力拽着大人的手臂,话还说不大明白,咿咿呀呀地要人去看。
  “你看!鸟、鸟——”
  “什么鸟?!快些走,又在说些胡话。”
  大人不以为意,一手扯着孩子,行得更快。
  反倒是陶眠,对着那小姑娘,友善地笑笑。
  纸鹤会指引陶眠往正确的方向走。
  他穿过街市,远离人群,越走越幽静,人烟渐少。
  青石瓦巷,在一条铺满金桂的小径边,有一气派的宅子坐落于此。
  宅门紧闭,但有位白发的老者随性坐在门前的台阶上,看他衣装朴素,膝盖和手肘处甚至打着补丁。
  他精神矍铄,眼中闪着慈蔼的光。
  从五官能推测,这老者年轻时俊逸非凡,即便老了,也是个老帅哥。
  而在他面前拘谨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走丢的元日。
  陶眠勾勾手指,翻飞的纸鹤乖乖回到他的掌心,手掌一翻,就不见了。
  他轻声唤着元日的名字,惹得一老一小齐齐望向他。
  “仙……陶师父。”
  元日还记得陶眠叮嘱过,在外不要轻易暴露他的仙人身份,免得坏人惦记。
  他差点忘了这叮嘱,紧急改口,结果连在一起叫,反而有点不伦不类。
  果然,老者露出困惑的神情。
  “仙桃?”
  “……老人家,你听岔了,我姓陶。”
  “啊,原来如此。”
  老者笑吟吟的,给人容易亲近的感觉。
  陶眠活到这把年纪,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比如因果、机缘之类的玄而又玄的东西,也算看得明。
  他一眼就能看出,元日和眼前的陌生老人,有着不解之缘。
  所以他不急着回山,算算时辰,荣筝现在还没醒。
  等到午膳做好,才是她自然醒的时间。
  仙人很有礼貌地询问老者,他能否坐在这里,老者含笑点头。
  “小友自便。我很喜欢这里,这是整个宅子,阳光最好的地方。”
  老人自称姓蔡,是这宅子里的花匠。因为资历老,宅子里的年轻人都叫他蔡伯。
  蔡伯说,他方才自集市买花种归来,偶然见到一神色古怪的老妪,牵着这孩子,鬼鬼祟祟。
  孩子神情呆滞木讷,有些反常。他多了个心眼,上前说这孩子是府上刚来的小客人,这才把小孩解救下来。
  他问小孩和陶眠是什么关系。
  陶眠张口就来。
  “他是我二舅。”
  “……?”
  “年龄小,辈分大。是吧二舅?”
  元日硬着头皮认下这个一千来岁的外甥。
  “是。”
  蔡伯惊异非常,连眨眼的速度都快了些。但马上,他意识到是眼前这模样俊的年轻人嘴没个把门,爱开玩笑,瞎说一气。
  他纵容地笑笑,也不说破。
  金桂飘落,连青石砖铺成的路都馥郁起来。陶眠深吸一口气,手托着一侧的腮,没什么形象地坐着。
  元日坐中间,规规矩矩,腰板挺直,像个本分的小板凳。
  在他右手边,就是蔡伯。老人两手之间握着一根造型简单朴拙的拐杖,长长的拐杖倾斜着搭在地面上,一道影子,像墨痕,在青砖上晕染开。
  陶眠喜欢和这些上了岁数的人在一起,尽管他们总把他当作小辈,还劝导开解他。在有限的寿命中,宁静地老去并迎接死亡,这是人的大智慧。
  陶眠不知道如果他没有获得永生,会不会参悟这些道理。
  正因为不知道,才愈发地敬重他们。
  蔡伯花甲之年,精力却旺盛,三人之中,他主动引起话头的次数是最多的。
  陶眠属于什么都能和人家唠两句的情况,蔡伯聊花,他能聊,蔡伯聊酒,他也侃侃而谈。
  只是聊到朝政,这就属于陶眠的知识盲区了。
  他的主业在修仙,混圈也是修真圈,对人间的朝代更迭并不知晓多少。
  二弟子陆远笛离世后,他的弟子们也没有想当皇帝的,所以陶眠压根不关心。
  蔡伯恐怕也知晓这话题扫兴,蜻蜓点水地提了一两句,就识趣地转移话题。
  他聊起了元日,聊到这孩子刚刚和他说喜欢读书。
  “噢?二舅,我怎么不知道。”
  二舅这个梗是过不去了。
  陶眠没有质问的意思,他的语气只有纯粹的惊讶,因为元日从来没说过,他爱好读书。
  荣筝午觉睡不着的时候,叫小孩给他背诵几首她这辈子都欣赏不来的古诗词。
  山中藏书的屋子从不锁门,元日偶尔好奇去玩,陶眠也不管他。
  难道就是这些不经意的细节,把小孩熏陶出来了?
  看来他的散养式教学之法又添一成功案例。
  陶眠拍拍身侧元日的肩膀,让他站到自己面前来。
  他坐着,元日站着,两人平视。
  仙人捏捏小孩的手。
  “元日,真的想读书?”
  元日屏住呼吸,有些迟疑。
  他的确喜欢读书,那些深奥晦涩的字句,在他眼中,都是亟待被剥开的果子。只要把外皮扒掉,他就能品尝到最甜的一口。
  但山中条件有限,陶眠和荣筝又都不喜欢坐冷板凳,啃故纸堆。若要求学,必须到山外。可若是前往山外,就意味着,要离开故土。
  元日有些舍不得。
  陶眠和荣筝,翻身都懒得翻。这桃花山要是没了他,估计要完。
  “别考虑我们,就问你自己的本心,”陶眠叫他放下顾虑,“大人能照顾好自己,小孩不必为大人操心。”
  仙人就是仙人,一眼看穿元日心中的顾虑。
  “我……”他不敢直视陶眠,嘴唇抿起,半晌,闭起眼睛,用力点头。
  “想的。”
  “我知道了,”陶眠颔首,拍拍元日的脑袋瓜,“你想,我就帮你实现,易如反掌。”
  他卸下小孩内心的负担,笑眯眯的。
  “元日、元日,”仙人连着叫了两声小孩的名字,用欣赏的目光看着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十年二十年后,“我们山里第一个正儿八经的读书人呢,有出息。”
  元日被夸得红了脸,垂着头。一朵桂花落在仙人的衣袖,卡在褶皱里。浅黄的花,嫩绿的茎,暗香浮动,一度秋来。
  待到秋风落时,农闲了,元日就被送入附近最好的私塾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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