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离思

  尺余缝隙的小沟?连三岁稚儿都能跨过,还想成为鸿沟阻挡铁骑兵的路?笑死人了。
  掌旗人几乎嘲笑出声。
  剑光闪闪,华而不实,对手太过愚蠢。
  旌旗猎风飞扬,那只眼眸,有着完整的瞳孔,目空一切,打量着慕容黎众人,似乎也在嘲弄他们怎如此可笑。
  铁骑兵无视沟壑,催动战马,越来越快向前冲去。
  对手要成为第一批死在铁骑铠甲下的亡魂,何不成全?
  两丈。
  一丈。
  铁铠战马整齐笨重的脚步踩上沟壑,如一座大山压下。
  下一步,撞碎的就是敌人的肉体。
  他们甚至能听到惨叫与肉体爆破的声音。只是慕容黎淡淡的表情让他们心鼓猛然一悬。
  嘶~
  战马一声悲鸣,前蹄一空,斜斜栽了出去,尺余缝隙,被斩得土壤松弛,在重甲铁铠所有力量一踏的受力下,泥土瞬间塌泻,如山体滑坡垮了下去,蓄在泥土深处的雨水宛如地脉涌出,与塌泻的泥土混合,搅成三尺深的泥湖。
  这泥湖的范围从尺余变成丈余,还在不断扩大。铁骑兵发现铠甲马栽进去后,无论怎么勒马,都无法阻止战马斜斜滚入泥湖。
  劣势顿时显露无疑。
  马才滚入,立刻被淤泥敷住,无法再动分毫,铁骑兵早就一头栽入淤泥中,身上的铠甲沉重至极,使得他们陷入淤泥直接无法行动,铁铠成了极大的累赘,越挣扎越往深处陷去,不断发出惊慌的乱叫,狼狈不堪。
  灼影剑斩出的这条裂缝,延长百里,重踏之下化为两丈宽的泥河,已由沟壑变天堑,无人可跨越。
  他们距慕容黎仅五步之遥,却是生死的五步。
  掌旗人停止动作,审视这条泥河天堑,眼神深邃,慢慢的抬起目光,盯住慕容黎,微笑:“你,让我看到了铁骑兵的弱点。”
  慕容黎淡淡看着掌旗人:“承让,不过是葫芦依样,以牙还牙。”
  掌旗人躬身施礼:“下一个战场,恭请阁下。”
  “若你能活到最后,我,为你送礼。”
  他轻轻收起旌旗,率领未陷入淤泥的残余铁骑退去,再不管那些还在挣扎的同伴。
  慕容黎在青天下站了半晌,直到淤泥将铁骑兵与马全部淹没,才静静转身,挥手撤离。
  ……
  草场上尸体堆砌,满地猩红。
  天权兵,静默而有序的清理战场,将同伴的尸体一具具找出来,背到板车上,几乎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只是眼眶不知何时已布满泪痕。他们的身体遍布伤痕,衣服褴褛残缺,若不是瑶光突然出现的异军救下他们,他们也和同伴一样,成为躺在地上的尸体。
  这才是真正的战场,暴虐残酷,只有残肢污血。
  瑶光士兵帮助他们抬起尸体的时候,他们再也忍不住悲痛,放声痛哭,瑶光兵只能轻轻挽住他们,以示安慰。
  两国为何不能化干戈为玉帛?
  两国若永世交好,同仇敌忾,就能活着走出山脉,回到家乡。
  他们满脸泪痕,望向他们的王上,祈盼这位毫无章法的王上此刻也同他们心境一般,是感激,而不是憎恨瑶光。
  执明看着慕容黎,他是在凝视他,一剑斩地的慕容黎让他仍心有余悸。
  他永远记得第一次见到慕容黎时,是在莫府,他是那么清冷,孤绝,不与俗子同伦,不与群臣同污,仿佛九天谪仙遗世独立,却又凭添了易碎美感,令人目眩神摇,不忍拒绝他的风霜憔悴,倔强孤冷,总想以君王的名义留他在身边,保护他。
  他本以为能够保护他。
  天权兵都将亡了,他又能保护慕容黎什么?
  如今的慕容黎,一剑可劈天斩地,又怎需他的保护?
  这该死的战争,让执明的英雄主义沦为一场笑话。
  慕容黎突然增加的修为,是否与八剑有关?
  所以执明问:“多日不见,阿离的剑术精进不少,可是有奇遇?”
  慕容黎静静凝立着,身形萧然,淡淡如风之影,云之意。
  慢慢的,他身上寒月般的光芒收敛,面对执明,静静道:“你可是想问我,是否启动了神剑,吸纳了神力?”
  执明怔住片刻,然后露出爽朗的微笑:“我只是好奇,随口一问,若是有什么增进剑术的速成功法,本王也想向阿离讨教讨教。”
  慕容黎淡淡道:“神力要集齐八剑才能开启,燕支一直在你手中,本王未曾料到你会来此。”
  他蔓延战场,未算到执明出现在又原山,就证明他从未想过要取回燕支,既然不想取回燕支,八剑就不可能齐聚一处,他来此,是来了结一切恩怨,而不是开启神力。
  没有神剑自然不会遭遇反噬。
  “嗯,阿离的燕支确实曾交与本王。”执明不动声色,打了个哈哈,心中的阴郁随之一扫,顿时变得轻松起来,不过,他还想再次确认一下,不禁问道:“这么说其余五剑,阿离也并未带来?”
  慕容黎点头。
  得到肯定,执明眉飞色舞,轻轻携着慕容黎的手,步入安置好的王帐。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眼神也是那么深不可测。
  燕支丢失之事,不能让慕容黎知晓。
  ……
  王帐内早已有侍从奉好一切,两人在案旁就坐,执明提起茶壶,斟茶,握住慕容黎的手,轻轻将茶盏放在慕容黎手中,眼中都是柔情:“阿离,谢谢你,摈弃一切,救我于危难。”
  慕容黎静静看着他:“执明,佐奕与你说过什么,才能让你不顾生死?甚至留他一命?”
  除了与他交易六壬残页,还说过什么?
  关于六壬最后一页,还是关于他?
  执明慢慢放开慕容黎的手,心有些仿徨,低下头:“我从他口中知道阿离与仲堃仪对战枢居,原本来助阿离,不想竟成了阿离的累赘。留下他只因他是唯一一个知晓枢居进出山道的人。”
  六壬带有诅咒字样的尾页已毁,佐奕也被杀,知道不得好死同归于尽反噬的人,这个世界上除了他再没有别人。只要开启八剑的人不是慕容黎,其他人,与他何干,他巴不得成全有的人死于诅咒之下。
  慕容黎未带神兵,也许神兵就在那人手中。
  所以真相何必言说,何必扰慕容黎清灵,就让它成为一个秘密永远埋藏下去,直到某天该用之时再派上用场。
  慕容黎放下茶盏。
  茶水荡漾,渐渐归于平静。
  他明显感觉到执明的手抖了一下。
  这样的说辞看似合情合理,却是破绽百出,佐奕刁钻诡诈,执明就算再愚蠢,也不可能全信佐奕的话。想知道瑶光军队驻扎何方,一封雀信,或是几位斥候轻而易举就可探到,有佐奕何事?
  不杀,当然是有非留不可的理由,而这个理由,绝不是知晓进出山道这么简单。
  执明不想说,慕容黎也不愿追问。
  心中微感失望,悠悠叹息一声。
  执明挪动位置挨近慕容黎,扶上慕容黎双肩,与他对视:“阿离,我知道你是想让我亲自斩了佐奕报仇,原本我也没打算放过他,反正佐奕已死,阿离不必再纠结。”
  慕容黎眉头微微蹙起:“死了?”
  执明道:“对,伤我天权之人同时也杀了佐奕,只留下一具无头尸身,好在阿离及时赶到,为天权斩尽仇敌。”
  慕容黎蹙眉一闪而过,又恢复冰霜般的清冷:“既为无头,又如何确定死的就是佐奕?”
  执明神色肃然:“本王曾刺了佐奕腹部一剑,尸体腹部就是星铭剑留下的创口,不可能错。而且,就死在本王眼前,他们残忍的杀人手段,如今回想,仍心有余悸。”
  慕容黎略有沉吟,执明煞有其事讲来,必不会有假。
  然佐奕与壬酉定然有着某种合作关系,才能把执明引入绝地,差点全军覆没。壬酉阴险,不排除干得出上树拔梯之事,但佐奕也不是省油的灯,怎甘愿洗颈就戮?
  蝼蚁尚且贪生,佐奕最在乎的不就是那条命吗?
  割头戏码又是上演什么阴谋?
  一剑封喉,真要杀死佐奕给执明看,留下完整尸体不是更好,又缘何带走头颅?
  又或者,偷天换日?杀人实为救人?
  “阿离,其实我来找你,是因玉衡之事耿耿于怀,要亲自与阿离相商。”执明见慕容黎沉默,思绪完全不在他身上,遂打断慕容黎,看着慕容黎道。
  慕容黎收回思绪,冰霜般的眸子没有半点涟漪,淡淡道:“玉衡,已是天权属郡,本王并不想与天权为敌,也不愿牺牲无辜,故力排众议,举书相让。”
  “阿离,我知道身居王位,此事让你为难了。”攻打玉衡之事无论始作俑者是谁,执明举兵伐了,想赢回慕容黎的心,就是理亏,无可辩驳,他心虚歉然,放开慕容黎。
  慕容黎注目执明:“还是,因天权疆域骤然扩大来得太过容易而耿耿于怀?本王下降书之时同时也下召,玉衡子民一律不得违抗新的圣令,他们可有反你之举动?”
  他的话朗朗明月,莫名带上一股肃杀。
  玉衡漩涡的深浅,借天权攻打这局,慕容黎已然测试清楚,然而他并不想表露出来,这份神秘色彩,或者谁才是玉衡真正的主人,就应该成为秘密,永远是握在手中翻盘的最佳底牌。
  话上,自然还要有责怪之意,动兵者,无论什么样的理由都不能弥补过错。
  “玉衡之事,错在本王。”感受到慕容黎温和的肃杀,执明移开目光,不敢正视,只能将在玉衡受的屈辱封存起来。
  他起身,随手召唤侍从将一个精致的盒子取来,接过打开。
  将降书从盒内拿起,递到慕容黎面前,执明眼中掩盖不住诚恳:“阿离,玉衡的归降书,本王未曾盖天权王印,等待有朝一日亲自交还给你,我知道阿离心系子民,不忍战争致使百姓流离失所,故也不曾伤玉衡一民一子,如今得与阿离相见,自当物归原主。”
  不能伤玉衡百姓还是伤不了?
  慕容黎轻轻接过降书,展开,字迹笔走龙蛇,生动洒脱,与自己所书有细微差异,这是巽泽袍袖一挥握笔写下,然后拿了他金印盖上的降书。执明对字迹一窍不通,慕容黎再了解不过,他果然没看出端倪。
  慕容黎内心并无任何波动,这份降书辗转又到他的手中,本就在意料之内。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失去的会回来,瑶光领土总会完整。
  包括开阳,开阳?
  “若执明国主当真想要玉衡。”慕容黎将降书推了出去,语气平淡道,“盖上天权王印,自此,玉衡就是天权属郡,如曾经开阳一般,送你又如何?”
  抽离黎泽阁的玉衡,实质是个空壳,做瑶光还是天权的属郡,无甚不同。
  执明的心顿时被狠狠的抽了一鞭。
  那年,慕容黎挽留他寻求共处之法,他冷笑,共处之法,倒也不难,不如慕容国主就把那开阳送给我如何?
  慕容黎惶惶不安问,王上此话当真?
  他依旧冷然,真亦如何,假亦如何?
  慕容黎不曾思考便道,若是当真,我即刻起草文书,自此,开阳便是天权属国。
  他讥嘲离去。
  此刻同样是慕容黎送他属郡,心境却完全相反,冷然肃杀之人是慕容黎,惶惶不安的是他,甚至发现开阳都特别烫手。
  他不能接,也不敢接。
  只能乞求,哀怜的望着慕容黎,只求他能收回成命:“阿离,你应知道,我志不在此,想要的从来就不是权利天下这些。”
  这天下谁都想去争一争,争来做什么呢?一个小国的王和一个大国的王不都是王吗?难道变成天下的王就可以长生不老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那也是执明曾经的真心。
  曾经。
  “那么,你想要什么?”
  “还是本王吗?”
  “世事难料,或许,人一旦长大,回首曾经心境,说不准也会认为可笑至极。”慕容黎的容颜宛如冰雪,冷透的是执明的心。
  曾经他甘愿委身,几乎让瑶光再次覆灭,确实可笑至极。
  人之心境当真可笑至极。
  也是执明曾经看着中垣版图时发出的冷叹。
  那时,对纡尊降贵而来的慕容黎,他不屑一顾。
  这一刻,执明如蒙重击。
  他知道,自己已无力挽回慕容黎的心,败在玉衡这一伐之下。
  天下,江山都不能填平嫌隙之沟壑。
  心凌乱寥落,竟不知言何语。
  慕容黎五指托起降书,却在轻轻把玩,然后,“唰”一下撕开,一分为二。
  如同指剑如风,将两人的前尘孽缘斩断。
  玉衡,自是瑶光的玉衡。
  忍让,也是最后一次。
  “执明,曾经的施路之恩,我唯一能报答你的便是不能让你有事,此役,乃本王与仲堃仪数年恩怨,不能让你牵涉其中,本王会派一万骑兵护送你回天权。”
  慕容黎起身,朝帐外轻喝:“来人。”
  庚辰如影而至。
  “阿离,你让我与你同去,本王不放心。”执明拉住慕容黎,寥落是如此炽烈,“你认为我能安心离去吗?你为的是我,可我担心的也只有你。”
  慕容黎看着执明,眼神是那么悠远,就像隔着彼岸的沧桑:“打战不是儿戏,天权如今这般形势,你理应回国稳固朝纲。”
  天权此番战败,消息若传回国内,必会引起轩然大波,只有一国之君坐镇朝堂才能平息动荡。
  执明何尝不知。
  可他不能走。
  “若阿离执意送我离开,我也必然有办法脱离他们视线再次回来。”
  他如同孩童一般眸中都是倔强。
  然后破颜一笑,无所碍。
  你便是我,我便是你。
  一念相思,不可弃。
  慕容黎叹息,目光中,有一丝萧索。
  战后的荒凉,在草原上剪成一个缩影,有着泪之白,血之红。
  瑶光的军医提着巨大的药盒,忙里忙外救助着天权伤员,满地伤兵,痛苦呻吟此起彼伏,一时半会哪能医治完。
  这日,注定不能拔营。
  ……
  晚膳过后,残阳如血,金帐外。
  慕容黎环抱吟畔而立,昂首看着残阳云卷,萧索孤影,他心中所思所想,大约是没有人知道的。
  庚辰从金帐里出来,手中抱了件红色狐裘,秋始之季,虽不比冬日般冷,然早晚凉风入体,还是担心慕容黎身体受寒,他轻轻为慕容黎披上狐裘,理顺额前两缕秀发,系好系带,道:“公子,执明国主要一起进九皋坡?”
  慕容黎淡淡道:“他若执意跟着,我也不会阻拦。”
  庚辰道:“壬酉的功力绝不在公子之下,以执明国主目前的武功,属下担心公子会因他受到掣肘。”
  “无碍。”
  若是不能劝执明回天权,还是留在身边方能万无一失,隐约中,慕容黎断定执明必然从佐奕口中得到一个至关重要的讯息,才会不顾生死,赤地千里。
  他的感觉,向来准确。
  缓缓的,慕容黎道:“佐奕被杀之事比较蹊跷。”
  庚辰点头:“属下也是这般认为,带走头颅反而欲盖弥彰,公子推测,佐奕还活着?”
  “江湖异人,移形换脸并非不可能。”北风精湛的易容术让慕容黎大开眼界,想来这个神秘部落与北风的绝技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这般修习高手神不知鬼不觉出入天权军营提前用一人易容换下佐奕并非难事,玩一出李代桃僵之计。
  慕容黎慢慢勾起一抹笑容,抬手摘下冠中的白玉簪,交到庚辰手里,看着簪子中的一点红,微微道:“佐奕死里逃生,定躲在一个极其隐蔽的地方,能避开所有暗卫的搜索,想要找到他,绝非易事。你取一罐杜鹃花酱,将阿虞唤醒,本王亲自会他一面。”
  然后他轻轻从箫中拔出吟畔,残阳余晖照到冰冷剑锋,如血锋利。
  血液是吟畔的磨石,饮下的血越多,就越亮,越冷,越利。
  “是。”庚辰小心捧着仙鹤白玉簪。
  “传信号给萧然,今夜行动。”
  婴矦族高手尽灭,九皋坡中,仅凭仲堃仪的天枢残余旧部,怎敌瑶光披荆斩棘,势如破竹的精锐之师,慕容黎要一鼓作气,在对手还未回过神来就一举将其歼灭。
  庚辰点头,随即隐去。
  “锵!”冷剑入鞘,慕容黎的心,骤然一痛。
  这支剑的原主人,多日未有音讯,让他的心莫名空落。
  他转身,狐裘留下一道孤冷红辉。
  ……
  暮间,余霞散尽。
  慕容黎回了书房,书案上是一只蓝玉盒,没有半分染尘,如天地初生纯粹洁净的仙玉。
  玉与仙最是相配。
  “三日了。”慕容黎手指抚摸玉盒,目光混合一丝他不曾觉察到的牵挂,“阿巽,白鸽已有三日未曾飞来,你去了何方?”
  不知为何,就算隔着生死,隔着轮回,隔着千里万里,那个青苍淡蓝的影子也已化作一滴相思泪,滴进心底,是寻找了一千年的邂逅,命定的缘。
  慕容黎的指尖似乎越过千里万里,点在蓝玉盒机枢上,指腹轻按,玉盒门弹开,露出一沓信条,每条信纸上都表达着思念之情。
  “梦中握君手,问君意如何。”
  “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
  “酒入愁肠,化作相思。”
  “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风叶丹。”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
  自他离开玉衡,白鸽飞越千里,每日都会以诗传情,带来巽泽念他之意。
  巽泽的信从不言烦忧,淡淡的诗情,足慰君心。
  可这次,白鸽三日不曾飞来,慕容黎的心中,恍惚带上落寞的痛。
  他轻轻取出最后收到的那句“愿为东南风,长逝入君怀。”
  看着字迹,竟有摧断肝肠的痛苦。
  愿为东南风,长逝入君怀。
  似为绝境之下的最后一笔。
  他曾说,就算粉身碎骨,灰飞烟灭,只要天地不灭,众生轮回,唯一缕青魂也定会护着他。
  长逝,入君怀。
  慕容黎脸色瞬间苍白,将信贴在心口,握紧心尖的痛楚,唤道:“北风。”
  北风悠然从外殿走进,看到慕容黎神色,一下子凝重起来,也不管是什么身份,上前一步就扶住慕容黎:“阁主,您身体有异?”
  慕容黎摇头,平息片刻,道:“你可知晓阿巽行踪?”
  “属下离开玉衡时郡主还在玉衡。郡主行踪飘忽,向来不为属下所知,待属下唤一名弟子问问。”北风微微欠礼传唤弟子。
  慕容黎点头。
  不多时,一位弟子闻讯而来,抱拳施礼,道:“禀阁主,属下只知郡主离开玉衡时在仙人府与执明国主见过一面,郡主行踪,属下不知。”
  巽泽自命清高,向来不与凡人为伍,独来独往习以为常。若是黎泽阁护法都不知其踪迹,下面的人就更不可能知道,慕容黎略有失落,随即吩咐:“暗中打探阿巽下落,一有消息立刻禀报。”
  弟子应声退下。
  ……
  晚风嗖嗖,暗夜降临,北风为每盏灯续上蜡,蜡心滴了古树油脂,随着烛火燃烧,轻轻然然缭绕起了白雾,如烟雨轻笼,似有似无。
  慕容黎趁着夜色离开金帐时,吩咐过:“今夜,本王离开金帐的事不许让任何人知道。”
  “是。”
  北风像狐狸一样应着。
  帐外传来守卫恭敬的声音:“执明国主,王上已息下,请国主明日再来。”
  脚步轻踏,带着一声叹息,声音渐渐远去。
  “执明。”清冷的声音从帐内传出。
  脚步顿住。
  “王上请入偏殿稍等片刻,待阿离更衣。”
  迎着灯光,淡淡的烟雾开始缭绕,北风挽起袖子,舀起一瓢水,倒进铺满草药的浴桶中。
  他笑得狡黠如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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