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天外飞客

  “护法,转过一个山涧就能看到玉衡了,好怀念我们玉衡的山灵水秀。”
  归家的喜悦洋溢在小木脸上,马鞭挥下,抽得马儿吃痛,一声嘶鸣,车轮滚动又快了许多。
  这辆马车从取龙城出来,过天玑,绕玉衡,正往瑶光西北奔去。
  北风脸上未有喜色,隔着山涧眺望玉衡,道:“绕过去。”
  小木诧异:“我们不回家吗?”
  北风望着山涧,幽幽道:“阁主是让我以最快的速度把王上送回王城,若是中途耽搁出了大事,罪责我可担不起。”
  “护法都不敢担的罪责,属下更是不敢。”小木扯了马缰一侧,在分岔路口避开进玉衡的道路,从另一条道上驰骋而去。
  “停车。”车驾还未驶入十里长亭,冷冰冰的声音在车内轻喝,带着无上的威严。
  小木心里咯噔一下,已知不妙,眼神飘向北风,似在询问,王上怎么这么快就醒了,是不是药效不够?
  北风瞅他一眼,立刻拉紧缰绳,令车身停稳。
  “北风,为何只有本王一人?”慕容黎声音一凛,掀开车帘,逼视北风。
  仿佛只要一个字回答不对,惹怒天颜就是死的下场。
  “王上。”北风使色支开小木,伏首低声道,“是阁主的意思。王上离朝太久,阁主恐朝中生变故,让属下先送王上回瑶光,阁主办完取龙城的事,就归来与王上会合。”
  答应我,不要为我而战。
  巽泽吻别的话,是生死离别的嘱咐,是令慕容黎在昏迷中也能扯痛神髓的诀别,他才会那么快醒来。
  诀别成真,他也将噩梦一生。
  巽泽说的归期,像是无期。
  慕容黎右手扶上颈侧,被巽泽击过的地方实在太疼,亦或是没有巽泽在身边,灵魂犹如空了一般,他极力忍下内心慌乱,注视着北风:“朝中之事,本王自有安排。但若本王突然在取龙城消失,必会打草惊蛇,使其藏锋敛锷。抓不到实质把柄,本王势必不能一网打尽,总是祸害。”
  “阁主也认为蛀虫不能留,王上出其不意回城,必能杀对方措手不及。”北风怎会不知慕容黎想回取龙城之心,可他有阁主命在身,两边命令都不能违抗,夹在中间也左右不是,“春风小店插了盟主旗,能约束各方势力,暂时不会有人知道王上已离开。”
  令旗只是迷惑对方的障眼法,早晚会被识破,想到巽泽再一次用生命守护,慕容黎心中泛起难言的伤:“阿巽想怎么做,带他们去开启空穴来风的武林宝藏?”
  北风今日没有往日的喜色,也没有浓妆艳抹,更没有妖娆妩媚,倒是英气清灵许多,却也带上了不多得的惆怅:“只有让他们看清密室里什么都没有,才能断他们的欲望。”
  慕容黎压制着内心的不安,扯出一物,递到北风面前:“有人复刻了阁主令,然后将打开密室的机关枢纽设计成阁主令的样式。可两块阁主令都在本王手里,阿巽拿什么助他们开启宝库?”
  与其说是宝库,不如说是早就设计好的陷阱。
  专门算计巽泽的虎穴,有进无出。
  慕容黎手里拿着的,正是黎泽阁主的两块弦月令,合在一起,原本是满月的象征,却因前些日子动过,有了罅隙。
  对于阁主令还在慕容黎手里,北风显然并不惊讶,道:“阁主可以造块赝品出来。”
  慕容黎皱眉:“……”
  北风:“他们要的是能开启密室的钥匙,不一定非是阁主令。阁主精通各种机关阵法,打开密室根本不需要借助任何物件。随便造块赝品,表面上应付一二。”
  巽泽确实可以打开任何机关暗室,可一旦打开,生死难料。
  赝品在别人手中是打不开密室的,只能巽泽亲自前去,他不让慕容黎以身饲虎,自己却羊入虎口。
  慕容黎握着满月,却握不到巽泽的温暖,一时千头万绪,难掩沉重。
  “王上不用太过担心。”北风看慕容黎心情沉重,只能道,“阁主修为高,区区江湖武人哪会是阁主对手。况且阁主打小混迹江湖,他们那些鬼蜮伎俩都是阁主玩剩的,阁主说要抓了青铜面具那人,将之提到王上面前,任王上处置。阁主向来一言九鼎,怎会食言。”
  修为已臻化境。想到这般,慕容黎内心更是沉重。
  只有他知道如今的巽泽已不如从前了,哪里还是什么天下第一,失去力量的巽泽会连樵夫手中的刀都敌不过,就像南风死前他猝然失去力量的那次。
  修为散失,令南风生死,是一道永远抹不去的伤疤,所以他不惜忍受分离之苦,也要把慕容黎送走,护他周全。
  甚至不留黎泽阁任何弟子在侧。
  不惜对他说,答应他,做他的王,不要为他而战。
  北风当然不知道巽泽身体的事,慕容黎深吸一口气,摈弃杂念,面色依旧清冷:“北风,若黎泽阁两位阁主命令相悖,你会如何选择?”
  送命题。
  “两位阁主珠联璧合,在江湖,并肩而立,在朝堂,日月双悬,一直是属下可望不可及的存在。”北风倒吸了一口冷气,慢慢的退出去些,抓紧了缰绳,“属下不会违背任何一位阁主的命令,阁主是神,也不会为难属下,让属下做一件属下根本办不了的事。”
  慕容黎冷冷道:“那本王让你现在掉头,回取龙城呢?”
  北风闻言,愣了片刻,突然缰绳一挥,骏马踏蹄奔跑,车轮滚滚而去。
  只听他道:“属下唯阁主之命是从,必会护送王上回到王城。王上要重返取龙城,是王上已安全到达王城之后下的命令,属下也自会为王上保驾护航。”
  尘埃飞扬,车驾驶向瑶光。
  好一个左右逢源,对慕容黎来说,巽泽之事刻不容缓,若千里耽搁后再去取龙城,恐怕一切已是尘埃落定。
  咫尺之外,阴阳永隔。
  慕容黎绝对不能让这样的事重演,哪怕生命只有最后一刻,他也要与他执手凝噎,相约来生。
  而不是这般不告而去,最后音讯全无。
  天街外霜空如洗,耳畔风声鹤唳。慕容黎已不忍去想,抬头看着驾车的北风,目光中没有一丝波澜。
  玉衡还是那个玉衡,蛇神牛鬼,不遵王命。倘若只能以武力镇压,慕容黎不介意在此控制北风。
  可他抬起的手,灵气光华竟没有半点凝聚,丹田被一股巨大的气息吸附,慕容黎才一聚气,那股力量便锁紧经脉,令他痛苦不已。
  如一个不会武功的普通人,甚至身负重伤。
  慕容黎艰难的撑起身子,错愕的看向北风。
  北风似乎明白慕容黎要做什么,不闪不躲不避,只是平淡地道:“阁主做事一向不会令属下为难,封住王上气海,是不想属下违抗王命而引来杀生之祸。”
  慕容黎微微苦笑,枉他聪明一世,一招不慎,竟遭到枕边人算计。
  他难道不知道,不告而别,才是对生者最残忍的报复。
  巽泽不是报复,只是他逆天抗命的骄傲如今沦为蝼蚁践踏,躲避罢了。
  躲避他,竟彻底将自己置于死地。
  也说过,即便不能保护玉衡百姓,也不需要他们豁出性命去保护他。
  慕容黎满心悲伤无法宣泄,猛然提气,想冲破巽泽给他气海下的禁制,无奈喉间腥咸,低头就咳出一口鲜血。
  巽泽亲自封的禁制,他实在无能为力。
  北风五味杂陈,拉缰绳的掌心已是汗水淋漓。阁主都什么人,给他这么一个吃力不讨好的任务,两头不是还有可能送命,只得硬着头皮道:“王上,阁主封的时间不长,回到瑶光就会自行解开,王上若强行冲破,会伤了身子的。”
  知道本王费力伤身,还说什么风凉话,黎泽阁如此闲散姿态,置阁主生死不顾,该整顿一番了。
  慕容黎强压心头怒火,冷冰冰道:“既知本王回到瑶光禁制就能解开,你这般抗命,不怕这趟瑶光之行有去无回。”
  北风不禁一凛,脸色微变:“阁主说,在城外把王上交给方夜,属下可自行离去。”
  慕容黎气结:“……”
  还真是安排周到,连如何跑路都安排上了。
  玉衡郡主,真是乌龟王八蛋。
  下次见面,定要他好看。
  若还能见面……
  慕容黎透过车窗,看着蔚蓝的天空时,无与伦比的悲伤。
  倦鸟暮归林,浮云晴归山。瑶光或许始终不是巽泽的归处。
  *
  突然天空一声巨响,一个庞然大物不由分说从半空砸了下来。
  之所以说他是庞然大物,是因为慕容黎还没看清所谓何物时,就被砸个眼冒金星,神魂剧痛。
  那东西力量之大,不仅把整辆马车砸碎了,还将慕容黎整个身子压住。
  而另一边,若不是北风闪得快,定被同时砸下的飞剑穿个透心凉。
  变故陡生,脱缰的马惊鸣而起,马车止不住去势,惯性滑出十几丈方才停了下来。
  北风惊魂未定,心叫不好,再看车上慕容黎,顿时吓得魂飞天外,几乎想要拔腿就跑。
  他家阁主的人,朗朗乾坤之下,被旁人压个结实,若叫阁主知道是他护主不力,十颗脑袋也不够巽泽掰。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然而他的脚却如灌了铅般难以迈出一步,若跑了,置慕容黎生死不顾,岂不是比看到慕容黎垫底被人扑倒还死得快。
  人在前面飞,魂在后面追。
  飞来的物种,对付不了。
  他索性往地上一躺,原地去世。
  慕容黎血冲脑浆,几乎被砸了个半死,更恼火的是,他堂堂瑶光国主,被人贴身压在下面,巽泽都不敢这么干。
  突然,那人似乎抬起了头,端详慕容黎片刻,啧啧称赞:“咦,好水灵的美人,俏生生的脸蛋,定能捏出水来,嗯?还有一股小风神的味道。”
  这浪荡形骸让慕容黎梦回曾经伶人的黑暗光阴,顿时火冒三丈,抬起掌风,红光如长虹贯空,从袖底逸出,狂龙般劈向那人。
  那人万万想不到这位俏佳人出手会如此狠厉,还不及一愣,整个身子被慕容黎一掌打飞,重重的摔在地上。
  他倒地的姿势,正是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式,土都被刨出一个坑,竟还能及时用双手护住了脸,埋在土里。
  慕容黎起身跃下,静静注视着自己的掌心,眼中的惊骇慢慢平复,这位飞来的不速之客,阴差阳错将巽泽封在他气海上的禁制给砸开了,同时化解了那人砸下来的力量。
  幸甚至哉。
  慕容黎目光一转看向那人,那人屁股朝天撅,脸埋土里闷,也不知道死没死。
  “还好我及时的护住了脸。”那人将脸从土里拔了出来,抖着一脸的泥土,跳到慕容黎面前,“好一个娇俏的辣美人,差点毁了我英俊的面孔。”
  慕容黎猛然一惊,一声铿锵龙吟,灼影剑已横亘在两人中间,目光迅速归为冰冷:“退下,再上前一步,休怪我刀你。”
  因气海被封,慕容黎手无缚鸡之力,若想把人从身上推开,那一掌,定要不留余地使出十二分的力道。
  无巧不成书,撞下来的力量刚好把禁制破开,慕容黎出手时尚未察觉,因此那饱含十二分力道的一掌力量何其强大,足以能将刀疤脸之类的高手击到粉身碎骨。
  然而,眼前这人明明被那猛烈一掌击在了实处,不止毫发无伤,他还巧妙将掌力转移地面,刨成大坑,乾坤挪移如此境界,恐怖如斯,修为定在巽泽之上,怎不令慕容黎震惊。
  敌我未明,慕容黎保持着十二分的谨慎,灼影剑映出一片幽红,王者威严油然而生,无懈可击。
  那人审视着慕容黎,从头到脚,仿佛要将慕容黎看透:“这清冷气质,这便娟身段,这光滑脸蛋,这拒人千里之外的孤傲,像,实在太像了,还有这剑气,甚是吻合。”
  他眼神的放荡毒辣犹如老农挑选牲畜,让慕容黎感到极度不舒服。
  不舒服,那就亲手终结,是王者拥有的权利。
  细细的龙吟响起,灼影剑光如毒蛇般缠绕而上,化为连天清啸,冲天而起。
  却突然凝滞。
  那人随手一挥,闲庭信步踏入剑光核心,大喜:“小阿黎。”
  剑光在他周身凝滞为波光,如一眼万年,写入宿命,初见时撩动涟漪的波光。
  小……小阿黎?
  慕容黎深深皱起了眉头,倒吸一口冷气。
  这称呼让他极度不适,父王都没这般叫过。
  可还没等慕容黎从这个称呼的巨大折磨中回过神,那人就举着双臂,向他盈盈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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