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为君持酒
鄙视在一瞬间,人消失也在一瞬间。
妙绝天下,绝世无双的断心剑。
无与伦比,不可思议的三十二道暗器。
随着“铛,铛,铛”一阵急响,全都击在床板上。
床板就是床板,床板上绝对没有人。
巽泽慕容黎就在床板上人间蒸发了。
五人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很快,就把春风小店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统统拆个遍。
他们没有找到密室,暗道,机关和人,连个鬼影都看不到。
五人竟又走回了月牙屋,独孤清抓起桌上的药碗,重重的往地上一摔:“真是见鬼,那两人跑得竟然比兔子还快。”
屋子里所有东西都已被他们翻了个稀烂,除了这只药碗已再无可砸之物。
瓷片碎在地上,独孤清的气还没消,可那四人一句话都不说,他的脸色更难看了:“你们怎么不说话?”
四人异口同声讥讽:“因为废话多,不仅误事还容易死。”
若不是独孤清废话那么多,或许他们早就得手了。
独孤清冷笑。
四人:“你冷笑是什么意思?”
独孤清:“我冷笑就是冷笑的意思。”
四人冷哼,他们不懂独孤清冷笑的意思。
独孤清冷笑道:“你们也不知道黎泽阁主是否如郎中所言真的修为全废,不敢贸然出手。大家都在察言观色,探究实力,如今怪我废话多,岂不好笑。”
他们从始至终并没有把那位红衣公子当作对手。
四人慢慢道:“但是现在人跑了,东西也不在这里,竹篮打水一场空。”
独孤清慢慢笑了:“至少证明了一件事情。”
“什么事?”
“以前的黎泽阁主绝对不会逃跑,逃跑的黎泽阁主绝对已没有了修为。”
没有修为的巽泽已不足惧。
*
风吹过,一阵幽香入户。
这是春风小店隔壁的一间民宅,春风小店死过人,居民害怕就租出宅子搬走了。为何月牙寝宫的床下有密道直通这里,大抵要从巽泽无聊开始说起。
人无聊,就喜欢改造东西,何况巽泽的机关造诣登峰造极,除了研究逃命的东西,他还喜欢研究玩死人的东西。
玉衡许多客栈的二楼屋里也有通往隔壁客栈的甬道,这种设计在玉衡屡见不鲜。
至于这种密道的设计初衷是什么,大概只有玉衡人懂。
这间民宅的房子虽陈旧,里面却打扫得很干净,布置也很精致。
最主要是它园里有个六角亭,亭子的石桌上摆着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酒坛子。
酒香四溢,看来居然都是好酒。
秋阳绚烂,照着二人的步子。
巽泽确实无力,需要慕容黎努力搀扶才能勉力行走。慕容黎正想扶他入室,他看到那一堆精致的酒坛子,顿时兴奋起来:“阿黎,带我喝酒去。”
慕容黎扶他往六角亭去:“你还有闲情逸致喝酒?”
“他们一时半会找不到这里。”巽泽兴致勃勃道,“佳人不可唐突,美酒不可辜负。”
巽泽做任何事情都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慕容黎虽不明白毒未清却要喝酒会不会加重毒素,但并不反对。
桌上居然还有摆放好的酒碗。
可是巽泽手上的力气连酒坛都抱不起来,所以慕容黎替他选了他想要的酒,斟好递到他的嘴边。
他却不喝,只是闻闻,又摇摇头。
强敌在外,慕容黎自然也不喝,将酒洒向亭外,换另一坛,如此反复,大约换了十个坛子,洒了十碗酒的时候,慕容黎摇着酒诱惑他:“美酒不可糟蹋。”
巽泽依旧摇头:“不对。”
慕容黎奇道:“怎么不对?”
“酒不对。”巽泽扶住酒碗,推到慕容黎面前,“阿黎,你闻闻,这是什么酒?”
慕容黎凑近闻了闻,酒香扑鼻,没闻出什么不对:“桑落酒。”
巽泽又指指酒坛:“你再看刚才装它的酒坛。”
酒坛上写的是金茎露,金茎露里没有金茎露,却装桑落酒。那么秋露白里也不会装秋露白,荷花蕊里也没有荷花酒。
二十四种小酒,打乱了顺序,分别混入了不属于它名称的坛中,要说不是个酒鬼换的,巽泽打死都不信。
如果喝它的是个酒鬼,绝对品鉴不出来。
虽然换了酒坛盛酒,但该是荷花蕊的香它依然香,该是桑落酒的甜它依然甜。
或者说,除了封坛上的名称不对,酒的纯度芬芳都对,酒与酒之间并没有混合。
仅仅想喝二两小酒解馋的话,这种大意根本不必在意。
巽泽却在意,那么他可能是为了找某种有用的酒,所以慕容黎问:“阿巽要找什么酒?”
巽泽神秘道:“二十四节气。”
见慕容黎愣了片刻,巽泽笑道:“这个地方我让老疯子来住过,他知道我爱喝酒,二十四个酒坛又装着特定的节气酒,定是为我备的。”
慕容黎思索片刻:“他留给你的解药?”
濮阳卿琴酒相融可散人功力,若用酒来解风尘子下的毒,也并非没有这种可能性。
“应该是说他把解药分别放入这二十四种酒中。”巽泽道,“以老疯子疯癫怪异的性格,解药并非一种,是二十四种,喝的时候必定还要遵从一定的顺序。”
慕容黎:“从立春到大寒?”
巽泽笑着点头:“他又不是太聪明,如果把春夏秋冬的节气颠倒过来,连他自己都记不住,只能是从春到冬。”
风尘子的不聪明不能以常理揣度,慕容黎扶着酒坛,仍有一丝纠结:“这些酒都放入了不属于装它们的坛中,是想通过这种方式给你增加难度?”
“大约他认为这样能体现他够聪明。”巽泽已从黄酒坛中闻出了春酒。
春酒,对应的节气,立春。
慕容黎提起酒坛,看着酒碗,不可思议道:“阿巽,你有没有发现酒碗较大?”
碗口有两个巴掌那么大。
一般的碗,碗口只有一个巴掌大小。
巽泽看着碗:“嗯?”
慕容黎:“如果每样酒都需要喝足够分量的满碗,二十四碗灌下去,恐怕等不到解毒,便会醉得一塌糊涂。”
巽泽如今缺乏修为,无法以内力将酒从体内逼出去,不得不赞同慕容黎的观点:“那阿黎的意思是?”
“喝一口。”慕容黎秉承着以他为本的无上威严,“二十四口,即便不能完全解毒,也不至于醉倒。”
醉酒误事。
何况如果药物当真融入酒里,一口和一碗的区别,并不会太大,因为这是二十四种药。
药不在多,在于精。
慕容黎心里想的,巽泽岂会不知,他眨眨眼,柔声道:“我听阿黎的,每种只喝一口。”
慕容黎露出满意的微笑,有个人懂他,在意他的意愿岂非本就是件很浪漫的事。
他在碗中倒入一口春酒,突然又迟疑了:“阿巽,假如二十四种解药的顺序喝错了,会怎样?”
“以风尘子的尿性,会疼死。”巽泽看出慕容黎的为难,笑道,“但他一定不会让我死,所以顺序不会错。”
他接过碗,一口将酒喝下。
慕容黎想了想,还是依了他。毕竟要说懂风尘子脾性的,当属巽泽。
这两人连下毒玩命都不当回事,他又纠结什么。
陆陆续续的喝下春夏对应的节气酒,巽泽的气力恢复了不少。
慕容黎给他斟秋露白时,他已将冬季的六坛挑出来按顺序摆齐。
他饮着酒,杵着下巴,欣赏着慕容黎替他斟酒时清冷中带的浪漫,眸子中荡漾起春色:“阿黎比我好看。”
慕容黎笑了笑:“所以呢?”
巽泽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跟阿黎在一起的时候,一定没有人喜欢我。”
慕容黎把酒递给他,凝视着:“你想要谁喜欢?”
巽泽喝了酒,带着某种奇怪的表情:“比如刚才那五个白面书生样的,如果他们喜欢我……”
慕容黎笑容渐敛:“你就可以像魅惑风尘子那样对付他们?”
巽泽:“事半功倍。”
风清冷,慕容黎的声音更清冷:“独拥我的喜欢还不够吗?”
巽泽宛如没有发现慕容黎表情变化,依旧春色满园关不住般道:“但是阿黎比我好看,我若想魅惑阿黎告诉我因何被赏金猎人惦记,就不太可能。”
这弯拐的。慕容黎清绝无双的容颜透出淡淡的笑容:“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不太可能?”
巽泽春色浓浓的眸子仿佛笑了起来,忽然一娇羞,柔声道:“公子,告诉我好不好?”
他此时的柔声绝不是平时的柔声,总之特别奇怪,慕容黎仿佛有种置身勾栏院,被侍奴带着淫靡的欢呼往身上一扑的错觉,血脉一激灵,倒酒的手都被吓得一抖。
“别闹!”
慕容黎这小心脏,差点受不住。
这样的魅惑,他无福消受。
看慕容黎皱眉的样子,巽泽简直乐开了花:“阿黎再不说,我就再魅一个。”
慕容黎第一次觉得,此人中毒不能起时的状态才是神仙,其他时候都是作精。
他想把他打回床上,但是如果他不说的话,这个人指不定还能做出更恐怖的动作。
那恐怖画面,会抽走他的神髓。
“我本来是想告诉你的,但你身体才好些。”慕容黎继续为他斟冬季的节气酒,讲了阎罗殿里发生的始末,道,“玉珏,命魂给的人偶,猎主要的重要之物应该就是这两件。”
巽泽已然瞬间没有了魅态,正色道:“林霸天一死,小寒山的鬼门据点也被捣毁,如果鬼门已没有了其他弟子,掌门令空令一枚,等同于失去了价值。”
慕容黎道:“失去了价值的东西不值十万两黄金。”
巽泽道:“但命魂临终重托,承认阿黎继任门主。”
慕容黎静静道:“既然要我做门主,就不可能没有门徒。”
巽泽沉吟:“因此鬼门还有其他我们所不知道的势力隐藏着,他们有可能知道阿黎的身份,并不接受阿黎继任门主,要重新选举掌门,势必得夺回掌门令。”
慕容黎光明正大到手的掌门令,有武林盟主亲睹,那暗藏势力再如何嚣张不承认也得顾忌江湖道义,自然不敢明抢。
出价给赏金猎人夺取虽然不明智,但却可行。
慕容黎想了想:“我曾以掌门身份试探小寒山据点里的魂魄,他们一开始并不听命,显然鬼门的人并不看重这枚掌门令。”
“会不会它不全?需要几块合起来才有效力,跟调兵遣将的虎符一样。”巽泽想着黎泽阁令牌,笑道,“阁主令有两块,虎符有两块,鬼门令不一定才有一块。也许就是因为效力不全,林霸天根本不能号令他们,才死不瞑目。”
“不无道理,《四方记》中记载的双双兽是有三首的。”慕容黎茅塞顿开。
连阎罗殿石门上雕刻的双双都是三首,玉珏又岂会只有一首?
濮阳卿拉拢又灭口林霸天,是否正是为了玉珏?亦或是他本身也拥有另外的玉珏。
慕容黎并不想过多谈论关于濮阳卿也牵涉其中之事。
顿了顿,又道:“但我仍有一惑百思不得其解。”
能难倒慕容黎的疑惑巽泽兴致更高,笑道:“阿黎想不通哪里?”
慕容黎沉思道:“永夜楼的消息网中查不到鬼门的蛛丝马迹。命魂临终却有意让我成为门主,可若连门徒在哪都不知道,算做的哪门子门主?人之将死其言也诚,命魂显然不是在消遣我。”
光杆司令鬼门门主?若是光杆,就不会有人出十万两黄金光顾春风小店。
巽泽问道:“临终送人偶,会不会就是什么线索?想告诉你他们的据点。”
“那个人偶我认真检查过,除了雕得细腻精致,并无不同。”慕容黎回想起满是血污的人偶,灵光一现,“命魂前辈打造的龙骨兽不止栩栩如生,战斗力更是强悍,他定是机关术的行家,阿巽也懂机关,人偶会不会是一个机关木?”
巽泽懂了,肯定道:“他连武器都是甲片拼成,人偶若没有机关,才说不过去。里面藏着的秘密,一定比掌门令更重要。”
掌门令是死物,只要他们永远不出现,掌门令在谁的手中都毫无意义。
但是如果旁人知道他们的据点,握着命脉……他们会寝食难安。
慕容黎微笑点头,疑惑已解,剩下的不用怎么分析,只用把人偶交给巽泽解开机关就能知道里面有什么秘密。
一个值十万两黄金的秘密。
只不过还没等慕容黎拿出人偶,只见一道寒光闪过,咚的一声闷响,民宅的大门竟被人砍出了一个大洞。
五个人从洞里走了进来,果然是孤独清和那四兄弟。
他们心安理得,神情很从容,就好像在外面吃饱喝足,开了门,回自己家一样。
孤独清依然还在笑着,悠然道:“这附近的民宅可真难找,分明是民宅,却要建得跟豪宅一样。”
他竟然从巽泽漫不经心的话里琢磨出关键,找出了民宅。
巽泽在继续喝他的酒,这一口喝完,他的毒便能彻底解了。
他其实并不喜欢软踏踏的,那样看起来像个废物。
黎泽阁主怎么能是废物。
慕容黎眸子中没有一点温度,这些江湖宵小实在太猖狂,瑶光国主的威严,本不容任何人撄犯。
巽泽喝完酒,握住慕容黎的手,他不想慕容黎出手,无论慕容黎心脉的内伤好没好,他都不希望有他在的时候让慕容黎替他挡风雨。
他愿他高坐名堂赏风雪,他披荆斩棘断长河。
巽泽一手拉着慕容黎,一手杵着下颚,淡淡道:“你们还真是锲而不舍。这种精神,应该做什么事都能成。”
“原本我们还不确定猎主想要之物,或者说连猎主都不太确定。”孤独清笑着一鞠,“听君一席话,如指点迷津,离成事又近了一步。”
“你是我见过最有修养的强盗,我却是最识时务的俊杰。”巽泽笑眯眯问慕容黎,“阿黎想不想做鬼门门主?”
“你说呢。”慕容黎淡淡道,“再加一重琐事,我可能真的会早死。”
瑶光国事,黎泽阁江湖事。
“阁中之事阿黎不用打理,护法便能运转自如。”巽泽提起酒坛,倒了满碗酒,示意五人,“过来,你们五人拼酒,谁喝得最多,我就把东西给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