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众莫知
巽泽在王府花园里搭了一个小灶,神秘兮兮的忙碌起来。
同他一起忙碌的还有方夜。
巽泽身份不能暴露,他所需要的食材便全托方夜去东厨取,但他又不理一份清单出来,只是想到什么缺了才让方夜跑趟。
方夜在一个时辰内跑了四十六次,搬了六七十种食材,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时终于忍不住道:“郡主,还差什么?要不您直接列个总数,臣用小车拉来。”
“我也不知缺什么。”巽泽叹气,“试灵丹妙药的配方,每个步骤所需食材的成分都不一样,想要知道下一步该配哪种食材,要看上一步结果出来的成色。”
他把手搭在方夜肩上,语重心长道,“年轻人,多锻炼,是好事。”
这话说的他很老似的。
方夜早已累到腿脚虚浮,差点被这一搭之力摁了跪下,冷汗都冒了出来:“郡主,臣知错了。”
巽泽嘴角噙上了一点笑意:“错在哪了?”
方夜发誓般保证:“臣以后坚决不早起,保证不扰郡主清修,更不碰郡主衣物。”
巽泽:“要是阿黎唤你,又当如何?”
方夜:“就算是王上命令,臣也知道,有郡主为王上保驾,臣可以不出现。”
不就是定时要为王上更衣,顺便把他衣物收拾了,那么片刻没衣物遮体,有必要这么报复吗?
而且他夜不归宿,是王上要给他难堪。
方夜双腿又酸又疼,抖成筛糠,快坚持不住了。
他眼神看向书房,想向慕容黎求救,然慕容黎无比认真的批阅奏折,一看就是不该被人打扰的状态。
若是再扰了王上公办,岂不是罪上加罪。
肩上压力一松,一碗未知的汤出现在眼前,方夜疑惑:“这是?”
巽泽:“喝。”
方夜:“让臣喝?”
巽泽无比认真的点头。
早就知道玉衡郡主厨艺了得,做出的东西十里飘香,历来只有慕容黎才有资格享用。
今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他方夜也能有这种口福?
然而那汤一入口,方夜差点原地去世。
各种味道,说不出有多怪异,比当年赤天虞拉出的阿拉神雷还冲鼻,方夜鼓着腮帮子,强忍着始终无法下咽。
郡主不会是要毒死他吧!
巽泽毒辣眼神逼视而来,方夜内心一紧,痛苦至极的咽了下去。
“乖,这里没你的事了。”
巽泽看方夜喝完,表示赞赏,端着同样的汤朝书房走去。
他这是端去给王上?
方夜本来想阻止,但是……有仇必报的郡主……王上自求多福吧。
*
“你为难方夜了?”慕容黎仍旧低头批着奏本,感受到巽泽进来,淡淡一问。
“我给他喝了一碗汤。”
“什么样的汤?”
“诺,这样的。”巽泽把汤盛到慕容黎面前,用勺子搅着,“延年益寿汤。”
慕容黎停下手上的动作,那碗汤的颜色和米酒差不多,有着一种极其醒神的香味,很快便勾动了慕容黎五内。
“给我的?”
“嗯。”
“方夜的表情看起来不是很好。”慕容黎没有立刻喝汤,这个鬼灵精怪的巽泽,他最清楚。
很少没有问题。
“那,阿黎喝吗?”巽泽神秘兮兮盯着慕容黎,一脸就是有问题的样子。
他给的东西定然有益无害,如当年泛舟湖上,他给他调的那杯浅褐色香茗,是加了护心蛊的,护住他心脉,将他从死神处拉回了一次。
所以慕容黎缓缓点头:“阿巽心意,岂能辜负。”
“阿黎不用放笔,我喂你。”
巽泽笑得灿烂,用勺舀出汤喂慕容黎。
入口香滑,简直不要太美味,慕容黎很快就喝完了,奇道:“同样一种汤,为什么方夜是那种表情?”
跟吃了十年阿拉神雷一样。
巽泽实在憋不住,在地上笑到打滚:“取其精华去其糟粕。”
给方夜喝糟粕,给慕容黎饮精华,偏偏做成一样的汤色捉弄方夜,这人真坏。
慕容黎用手中的笔点在他额头上:“你呀!”
骂是不能骂的,毕竟慕容黎也想笑。
巽泽笑够了,才将手放在那堆奏折上,杵着下颚:“但效果是一样的。”
“什么效果?”奏折被巽泽压了,慕容黎索性放下笔,就当给自己歇息会。
“治操劳,少疾病。”巽泽指尖抚在慕容黎眉宇上,认真道,“看你,每日处理那么多国事,还要批无数奏折,我又不能叫你少操劳些,但可以熬仙汤养你长命百岁,青春永驻。”
慕容黎笑道:“有你护佑,我一定能活得长长久久,但哪有人百岁还青春永驻?”
巽泽:“有,就算阿黎是凡人,有妙手回春的我在,定能让阿黎少年依旧。”
少年——那是许久以前的事了。
“那要天天喝?”
“半月喝。取百味食材淬其精华,天天不成,会适得其反受不住。”
“原来是多了个妙手回春的头衔。”慕容黎道,“阿巽考不考虑开个医馆?”
“为瑶光国主服务的专用医馆。”巽泽拉过慕容黎左手,也不知道他动了哪个位置,那通灵手镯咔嚓一声便被他取了下来,“还得兼顾解机关,送信物,挡情劫。”
通灵手镯离手,当真是轻松了一大截,慕容黎象征性揉了揉手腕,却听巽泽好似吃味般道,“以后,阿黎身上,只能戴我送的物件。我大人不记小人过,先放过那只手镯小白兔,往后再有人拉阿黎的手硬塞东西,我定要把他剁了。”
他这是……在意了?
慕容黎暗自发笑:“其实世子给我戴这个……”
“我知道,通灵手镯。但对付妖物一次失效,它其实就是个追踪感应的物件。”巽泽见慕容黎毫无波澜的神情,气道,“阿黎,我反悔了。”
慕容黎笑意还没舒展,感觉又被一盆冷水浇中:“反悔?”
卖身契……啊呸,生辰贴都签了,他要反悔什么?
随性,也不能反复无常吧。
“我以前说过,王上可不必一生一世一双人。”巽泽盈盈看着慕容黎,“然我要收回这句话,阿黎只能与我偕老,只能与我成双度这场人间红尘。谁也不能沾染你的日月清辉。”
原来是这个意思。慕容黎一笑:“阿巽……介意?”
“非常介意。”巽泽磕着那只镯子,仿佛跟它有仇似的,像个小醋王,“虽然阿黎是王上,但我会杀人。”
小醋王要是发疯,谁也招架不住,慕容黎握住他的手:“都依你。”
待他归来,便是上天入地,他想要的,他都给。
慕容黎向他承诺过的。
所以慕容黎又将他拉的近了些,“但有一事……”他眼中充满着无与伦比的诱惑,附在巽泽耳边,轻轻说了这件事。
巽泽脸色陡然大变,若不是慕容黎将他握得太紧,他肯定一个转身就能飞出王府。
十万精兵都不能令他动容,偏偏这件事他就惊恐万状。
慕容黎真诚凝视他:“你若不应,你我百年之后,瑶光将无人继承大统。”
谁让他家有皇位要继承呢!
巽泽瞠目结舌:“非得……是我?”
这话问得搞笑。
慕容黎沉下脸:“既已认定了你,只能是你。”
“那我去把小兔子找来……”巽泽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胡说什么。
“这种事也能让别人代替吗?”慕容黎声线有一丝发冷。
“他……可以。”
“你不是才反悔了吗?”
“我……又反悔了。”他巽泽做事,主打一个说话不算话,无人可控,他要知道还有这种可怕的事,打死他都不会上龙床。
“你……荒谬。”慕容黎气极。
“天色已晚,阿黎早些就寝。我钓的鱼儿快上钩了,待我收网之后再议。”
说时迟那时快,巽泽不管慕容黎会不会怒,飞得比鸟儿还快,他大约要去吹风冷静冷静。
“阿巽……”慕容黎追出书房,天色尚早,却早没了那个混蛋的影子。
*
杜白麟实在没有想到,巽泽约他喝酒的地方灯红酒绿,笙歌艳舞,实在是个顶级的销金窟。
他倒不是心疼那两文钱,实在是他对这种地方有点不太适应。
秦楼楚馆凤鸣院,瑶光地下的风月之最。
禁娱令期间,那些王公贵子仿佛都被憋坏了,一朝解除禁令,蜂拥而至,闹得各种花楼欢声笑语。
仿佛也在宣誓着,人间值得。
凤鸣院声誉依旧如日中天。
被人领到厢房,巽泽已喝了两坛好酒。
杜白麟还没来得及寒暄,就被巽泽拉着灌下去一大碗,酒意上头,哪还管这是什么地方,唯有痛快二字。
三巡过后,巽泽笑眯眯的看着杜白麟,把通灵手镯递给了他:“送你的。”
看着那只手镯,杜白麟受宠若惊:“阁主,这……绝非凡品。”
“别想多了。”巽泽眨了眨眼,“本阁主可不是那样随便的人。”
来这种地方,在这种地方送手镯,很难不让人想多。
而且阁主眨眼的邪魅气息,让人不想入非非都很难。
赤裸裸欲拒还迎的诱惑,杜白麟被憋了个满脸通红,木讷道:“无功不受禄,阁主,我怎么好意思收呢?”
巽泽:“你请我喝酒,我送你手镯,礼尚往来。”
他拉过杜白麟左手,直接扣了上去,见手镯正合适,心满意足交待着:“记住,我送你的东西,可不能被别人抢了去。”
杜白麟正一脸茫然,突然楼外一片呼喝声,此起彼伏,如巨浪般响起。
他们所在的厢房三楼沿街,推开窗是十丈长河。
此刻河边人声鼎沸,两岸楚馆里的人都被吸引了来,巴望着河中心。
夜幕戌时,灯火阑珊处,一艘花船游在河上。
公子们的欢呼一浪高过一浪。
好像是三月一度的花魁献艺即将开场。
巽泽靠在窗棂处,笑道:“杜小白,我记得你喜欢长得好看的人,今夜你有眼福了,那花船里的人,据说是这里最好看的。岸上所有公子翘首以盼,都是为了那惊鸿一面。”
说起这事,杜白麟曾说过喜欢巽泽,还喜欢慕容黎,不免挠挠头:“当年年少莽撞,让阁主见笑了。”
“知好色则慕少艾,有何不可。”巽泽神秘的小声道,“其实我也是来看美人的。”
“阁主你……”
他不仅好看,他的枕边人也好看,还来偷香看美人?这回去会不会被他家公子打入冷宫?杜白麟惊掉了下巴,“所以阁主选的这间厢房……”
“视野最好。”巽泽笑眯眯透露着,“待会花魁的花船从那头游过来,过桥心才露面献艺,你我在此,正可赏个全貌。”
杜白麟也被众人的欢呼勾起了好奇心,但他更好奇巽泽,问道:“阁主可有幸见过这位花魁?”
“花魁三个月才登台一次,我没有那个福分。”
巽泽看杜白麟若有所思的样子,不怀好意道,“盟主不会是想去公子那里告我一状吧?”
“这……使不得。”杜白麟一愣,“我和阁主是绑在一起的蚂蚱。”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巽泽一掌拍在杜白麟肩上,“然你方才似乎有疑惑?”
杜白麟看着渐渐游过来的花船,道:“阁主之颜已惊为天人,我不免好奇,难不成还有比阁主好看的人?”
“这个嘛……”巽泽饶有风趣勾起微笑,也把视线移向花船,“我们看看不就知道了。”
月色渐渐高了起来,同燃起的千灯交错,将花船照得一片雪白。
眼见花船驶进拱桥下,露出尖尖的船头。
岸上扶栏眺望的众公子,心潮也随波起伏,欢呼不断。
上次花魁驾临没看个仔细,这次大好良机,谁也不甘落后,而且据说花魁还将在船上献艺,千载难逢的机遇般,人头几乎挤爆。
红尘那头,是一个绝美的男子。
随着花船从桥心驶出,瑰丽的天幕下,是所有人惊鸿一瞥的瞬间。
他们仿佛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容颜,那是眷恋,熟悉,仿佛是自己在轮回中最美最爱的影子。
甚至,不求花魁回头一顾,只需如此这般在远处守望着。
已足够。
只有杜白麟惊呆了双目,结舌道:“阁主……他……他……”
那是与巽泽一模一样的容颜。
杜白麟惊讶半天,归结为四个字:“他冒充你。”
巽泽早已闪入窗内,躲了起来:“吓死我了,怎么会有这种事呢?”
任谁看到另一个自己都会被吓出一身冷汗,巽泽也不例外。
杜白麟了解,忙问:“阁主你也不知道?”
“我与世无争,才从山上下来,一无所知啊。”巽泽盈盈看着杜白麟,“你可看清楚,像吗?”
杜白麟肯定道:“绝无差错,船上那个花魁跟阁主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巽泽顿时惨兮兮的:“那我惨了。”
杜白麟思索片刻,一拍大脑:“坏了,他以花魁的名义出现,会坏了阁主的名声。”
巽泽点头:“就是。”
“不行,我要替阁主阻止他。”杜白麟说完,折身一动,从窗棂处飞身跃向河心。
此时花船上的花魁开始演奏,笙鼓乐器,轰然奏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