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纵容坏人,连累好人
地里的水稻黄了,沉甸甸弯下了腰。
秋风吹来,田野泛起金色的波浪。
只是今年全村一半的田荒着,金浪不如往年壮阔。
家里的东西收拾得七七八八了,连厚衣裳、厚被子以及几只大浸坛都搬去了镇上,小小的家一下子空了许多。
夕阳西下,沈碧玉打了四桶水浇到大牛身上。
大牛舒服得甩水,沈碧玉拿了大刷子开始刷起来。
苏岁岁爬到大牛山似的背脊上坐着,苏小四落到她肩膀上站着,一人一鸡静静望着天边的火烧云。
苏长槐煮饭做菜,出门来掐葱,不经意间便看小女儿坐在大牛背上,圆乎乎毛绒绒的小脑袋偶尔一歪。阿玉挽着袖子,一丝不苟地刷牛、冲牛。冲完水,把洗干净的大牛抱起来放到一边,再打水冲地刷地......
忽觉接下来的岁月就这样缓缓流逝也不错。
“阿爹,肉肉要糊啦!”
苏长槐露出笑容,“来啦。”
等收了水稻,他们就要离开这里,去镇上生活了。
去哪里生活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家人在一起。
今年,他们仍然打算晚上收水稻。
因为晚上不热,想收多久就收多久。
还因为月光很亮,月下也能做事。
更因为许多没地种的人恶意报复,暗暗糟蹋了他们田里不少稻子,早点收损失小些。
看守稻田的大汉们见状,也回家取农具来收割,“跟着苏先生学总没错!”
忙活了大半夜,苏家小院灯火通明。
沈碧玉一桶接一桶地打水,苏长槐一锅接一锅地烧水,孩子们排着队去洗澡。
清晨苏小四长鸣,带领全村的公鸡长啸。
一个人也没理它。
它再次长鸣,带领全村的公鸡再次长啸。
一个人也没出来。
原来苏家人劳累了半个晚上,正齐齐补觉呢。
苏家小院外,一个孱弱的身影静静立着,立了很久很久,幽怨又痛恨地望着那道门,咬牙切齿门后的人。
阳光本斜落到他身上,渐渐从他头顶烤下来,烤得他汗如雨下。
来来往往的人好奇,伫足,三三两两围过来看热闹。
“那不是苏家福那根天棒么?怎么回来啦?”
“哈哈他娘又不要他了吧,瞧,又回来投靠苏老大了吧!”
“什么投靠苏老大,你没听他上回在坝子上说的呐,苏老大一个带把儿的都生不出来,他和他兄弟带把儿,苏老大的房子和田都是他们兄弟哒!”
“嘿嘿!又有好戏看啦!”
人群中有人掰开大柚子,一股酸涩迅速弥漫。
人群中有几个生面孔,村人不甚在意,自从苏宅作了赌场分场,生面孔多了去了,不过这么爱看热闹的生面孔还是头一拨。
他们还是很好心地分了几瓣柚子递过去。
那几人轻蔑地哼了一声,看不上这酸涩的玩意儿,尽管惹得村人不悦,但他们无所谓,毕竟他们来这里的任务不是吃柚子,但他们的任务不包括暴露。
苏家福原是这个村儿的,大剌剌站苏家院门外那么久,吸引了很多认识他的村人,很容易暴露。
早知道就不带苏家福来了,但他们是老爷的走狗,走狗怎能拒绝老爷的孙子?
唉,真难。
几个人混在人群里,喊也不是,拉也不是,只好继续混在人群里,静观其变。
因为要收水稻,苏长槐特请了一天假。今日不上工,能补觉。
阿玉和孩子们都辛苦了,他特意早起去厨房做早午饭。
野菜粥煮好,用井水冰着,切一碟子香肠片,再凉拌一盘爽口野菜。
做好这一切,把稻谷摊在院子里晒。
渐渐地,人都起来了,每人出房门时不禁眯了眼:好强烈的阳光。
“相公,我来!”沈碧玉见大太阳下晒得双颊红红的相公,心疼得不行,几下给岁岁套上衣裳和小裤便冲进骄阳里抢相公手里的耙子。
苏长槐笑笑:“快要好了,阿玉去洗脸吧。”
沈碧玉抢不过来,檐下洗了脸,听到大牛和小母牛的叫唤,连忙背上背篓,想赶紧薅个一篓半篓的喂上,吃完饭再去给它们小夫妻薅草。
“我去去就回哈!”沈碧玉边说边走。
“阿娘等等!”苏姩姩追出来,将一顶亲手编织的草帽带到阿娘头上,另一顶给了阿爹。
沈碧玉、苏长槐看着精巧的草帽赞不绝口。
能帮到阿爹阿娘,苏姩姩打心底里高兴。
沈碧玉戴着草帽哼着歌儿,美滋滋地打开院门。
歌声一顿,她的身子也一僵,“嘭”地合上院门。
外面乌压压的人晒得汗流浃背,但舍不得走,沈碧玉方才的开门关门让他们更舍不得走。
等了那么久的好戏就要上演啦!
苏家福身子坏了,又晒了很久,精神已经恍惚。
他穿着剪裁考究合体的丝质长袍,很体面,苍白的脸上不断淌下的大汗又让他很狼狈。
狼狈就狼狈吧,反正也狼狈不了多久了。
在他恍惚得身子摇摇欲坠时,那个坏女人打开了门,又合上,“嘭”的关门声将他全身的骨头一震。
他倒下了,感到好受一些。
就在这时,院门又打开了,一家人都戴着草帽,看起来整整齐齐。
苏长槐优雅踏出院门,立在他脸颊前。
他缓缓抬头,觉得这个大伯从未有过的可恶,但他必须收起厌恶的嘴脸。
他必须表现得很乖、很可怜,这样他们才会假惺惺地同情他,这样他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
于是他倔强地撑起半个身子,可怜巴巴地仰望着,皱紧了眉,撇着泪眼,嘴唇颤抖,唤了一声“大伯......”
“大伯,我错了,我不该跟着阿娘离开......”
“阿娘也不要我了......我想清楚了,我还小,以后就跟着大伯学做人了......”
村人笑起来,看热闹不嫌事大,想以后天天有热闹看。
“哎呀福哥儿还是小孩子哩!”
“是呀,还是小孩子哩,苏老大你还跟个小孩子计较不成?”
潜伏在村人中的几人:???
福哥儿这是做什么?不要老爷啦?
草帽的帽檐宽大,有很好的遮阳效果。苏长槐上半张脸掩在阴影中,寒凉得可怕,下半张脸在阳光的照耀下白得发光,薄唇一弯,笑得和煦。
苏家福心道成功了一半,缓缓伸出伤痕累累的手,哽咽着又唤了一声“大伯......”
伸出的手没有等来意料中的搀扶,突如其来的一脚猛烈地踢向他下巴。
“好大侄儿,记住大伯教你的第一课:纵容坏人,连累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