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明月无情独自圆,今宵何事转尘烟
“怎么,是你媳妇?”万百千出言不逊。
“不是。”夜来否认。
“那你急个屁。”万百千撇了撇嘴,有些不屑。
看打扮是个妇人,可又不是这个小白脸的媳妇,说不定两人是在这儿偷偷幽会,那就别怪他心痒难耐了。
只见他缓步走了上来,面上带着淫邪的笑。他本就是好色之徒,只是这洛水镇的漂亮姑娘也没几个,早就被他玩了个遍。如今难得见到个稀罕货,自然不能放过这般机会。
“哎,老万,你等等。”
那铁王八虽然亦是好色之徒,可向来“取之有道”。如此强抢之事,他却看不下去,便出声阻止道。
哪知这一喊竟救了他的命。夜来手中已经捏着一枚镖,听到声响,她一顿,袖中飞镖要送不送,正巧被日光反射进那万百千的眼睛里。
“它奶奶的,这孙子想杀我!”万百千常年干着些杀人越货的买卖,这等寒光自然瞒不过他的眼睛。他暴怒无比,拔出剑便挑了过来,剑身如毒蛇吐信,步步紧逼。
夜来有些不耐烦,提起佩剑挡了几下,便懒得应付他那花里胡哨的乱招,专门找他的手肘来打。
几番挨打下来,那人手臂酸麻,长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握都握不住。
“老万,你不行啊,连个小白脸都打不过。”众人笑道。
万百千顿时面红耳赤,狠声道:“都别过来!今天爷爷我要自个儿收拾这孙子!”他捡起长剑迅速抖了抖,剑光耀目,这姿势竟如白练凝魄,颇有大家之风。
夜来皱了皱眉,这剑招有些眼熟,似乎在哪见过。眼看锋芒将至,她凝神一挑,正好制住这剑尖,让它不再晃眼。
如此以手腕抖动来带动剑身摇摆,让敌人看不清攻势的剑法,她倒是想起一二,便是这浮岚派的掌门谷寒烟。
浮岚派远在沧州天门山,以一套天光剑法闻名于天下。谷寒烟乃是浮岚派百年难能一遇之才,又心无旁骛,醉心剑技,比之前掌门有过之而无不及。三年前白城的试剑大会,她曾与谷寒烟切磋对招,便觉这天光剑法招式炫目多变,又气势磅礴。借南宫孤舟那老匹夫的话来说,便是日月无私照,神光地上浮。金轮开宝相,白鹤下琼楼。
她们过了上百招,发觉谁也没能赢得了谁,那谷寒烟毕竟是一派之首,对上小辈还打的有来有回,脸上挂不住,于是出手浮躁了些。
哪知这天光剑法最忌急躁,一招一式皆需凝神静气,章法有度。这一乱,便被夜来寻着空隙,一剑挑中她的剑尖。剑光不再,则剑招有失。于是对方很快败下阵来。
那掌门倒也不生气,当即冲她抱了一拳,说了句受教,便施施然走下去。
她倒是佩服这谷掌门的胸襟,自问无法如此心平气和地输给别人。她一直认为,既然出剑,就要定输赢,否则毫无意义。
可面前这龌龊之人却没有那谷掌门的半点风骨,净是些杂乱无章的快招。这天光剑法被他使得如同鸡嘴啄米,毫无稳重,只余快慢。
她不欲与他纠缠,于是挑下剑尖,便反手顺着剑身挥了过去,那人看不出剑招,本以为她身体突然倾了过来,离自己剑尖愈发进,心中还一喜,寻思着哪有人自己送上门来。便要刺中胸口。谁知夜来顺势一侧身,以剑刃为锋,一剑将那人的手腕划破,那人遂抱着右手哀嚎不已。几人皆是围上来一看,登时大怒:“你这歹毒之人!竟断他手筋!”
夜来冷哼了一声,说道:“几位看客可是尽兴?”世人皆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论挑拨离间的本事,她倒是信手拈来。只是这几人哪知道夜来是女子,都道这小白脸好毒的一张嘴。
夜来也不理会他们,提剑指着万百千问道:“你这天光剑法是哪里来的?”
那万百千被她断了手筋,相当于断了后半生的财路。哪里肯告诉她这个,只是目光怨毒地瞪着她,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了。
“天光剑法?”那陆姓刀客喃喃道,“可是那天门山上浮岚派的天光剑法?”
夜来自然不会回答。那万百千倒是也惹不起这位陆大侠,只得回道:“正是。”
“那可是浮岚派掌门的不传之秘,万兄如何得到的?”这陆大侠有些不信地摇了摇头。
“呵,陆大侠,这我可不能告诉你。不如你帮我先解决了这位,我们再慢慢谈?”万百千阴险地笑了笑,真不是个能吃亏的主儿。
“如此......”那陆姓刀客竟没回绝,转身向着两人这边看来。“这位小兄弟,也不知我这朋友如何惹了你,你竟要对他下死手。暗器伤人本就不对,你还将他右手挑断,也忒狠毒了。”
夜来冷笑,她道是哪里来的大侠,原来倒是一丘之貉。这般颠倒黑白,真是虚伪。
她愈发不耐,眼见着那人从背后取下刀,渐渐走过来,便提剑要上。
谁知身后的灵犀却突然娇声喊道:“大侠小心!”
她蓦然转头,无事发生。
再一转过脸来,那刀客袖子一挥,竟冲她二人撒了些什么粉尘。
两人登时身子一软,倒了下来。
......
“殿下!”身旁的宫娥低声惊呼。
几位听到动静的人皆是悄悄送来目光。
只见谢景之垂下眼睫,手指上一抹殷红,是被面前果蔬的枝叶划了个口子。
他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宫女不要惊慌。宫女得了信,不再惊慌。心说幸好这位主子是太子殿下,若是旁人,她有几条命都不够赔的。
这小小的插曲并没有影响夜宴的气氛。
此时正是乐曲激昂,鼓声连绵之时。座上的人都为这千泉王子的舞姿惊艳不已。
千泉王子告罪酒后失德,扰了诸位兴致,于是自罚跳舞为大家助兴。起初众人还笑话,这上不得台面的小国,男人也来跳舞。
可鼓点起,琴瑟奏之时,这见所未见的舞蹈却在须臾之间就吸引了他们的目光。
随着这异域风情的乐曲几番变奏,这千泉王子舞步愈发急促,那衣摆随着他的旋转翻飞如轮,身影都有些看不清晰。
突然,一曲罢了,他急停。
殿中众人皆迷醉不已,飘飘欲仙。此时竟像大梦初醒,意犹未尽。
永昭帝眯着眼睛,半倚在座上,点了点头。
谢景之见状,笑着向正中央的千泉举了举酒盏,说道:“王子这胡旋之舞跳得美轮美奂,真是惊为天人。本宫敬你。”
那千泉虽然是男人,可肌肉骨骼却极其柔韧,跳起这胡旋舞来比之女子更是多了一份劲力。若说月儿跳的胡旋舞舞尽显娇软柔媚之姿,那这千泉王子跳起来,便无端使这胡旋舞显得宝相庄严起来,颇有几分神性。
千泉也笑了笑,将头顶的手臂落下抚在胸前,弯腰行了一个西域礼节。
“殿下的手不打紧吧?这沙棘果虽然可口,却要小心有刺。”他那双猫儿眼睛转了转,笑得有些狡黠。
谢景之被他察觉,倒也不意外,点了点头:“是要小心,不过即便有刺,本宫还是喜爱的。王子从阔克苏远道而来,还备了这些,真是费心了。”
千泉眸光动了动,刚要说什么。只见一个灰袍老者突然出现在永昭帝身旁,同他低声说了什么。
看那形容,就是身旁的柔贵妃也没能听得一二。
只见永昭帝那张老脸抖了抖,挤出了一个笑容来,有些意味不明。
他点点头,那灰袍老者又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殿中的朝臣们皆看着他。
他顿了顿,开口道:“景之。”
谢景之连忙起身:“儿臣在。”
“你皇妹宫中走水,受了惊吓,朕去瞧瞧。你便代朕来主持这夜宴。”
谢景之躬身领命。
只见柔贵妃冷着脸,一把将手抽了回去。众人倒吸了一口冷气,却也不敢多瞧一眼。
永昭帝只得拍了拍她的肩膀,状似安慰。毕竟今日是她的寿辰,提前离席,却也是对她不公。见她仍然冰着一张俏脸,他只得在她耳畔轻轻说了些什么。随后这冷美人蹙起的柳眉才突然松开。
永昭帝遂起身,摆了摆手,也不给千泉一个正眼,便带着宫人离席而去。
谢景之与席间的大臣们行礼,喊了宫人搬了张椅子,便在柔贵妃身旁落座。
那千泉无人搭理他,神态自若地坐回了位置。座椅旁的玉盏碎片早已被收拾了去。
柔贵妃叹了口气,对谢景之说道:“你瞧瞧母妃这寿辰过的,又是碎了杯子,又是见了血光,如今又是有人装怪,要这主人家提前离席。真是......”她眉头一蹙,眼中就泪光点点。
“母妃不可。”谢景之连忙劝慰。这前的事倒还好说,若是如此喜庆的寿宴上,贵妃娘娘落了眼泪,恐怕又要落人话柄。“母妃莫要多想,今日是母妃生辰,儿臣还未曾向母妃道什么吉祥话。”
“无妨,我儿朝政繁忙,自然要多些心思在这案前。”柔贵妃点了点头,又将泪含了回去,垂下眼睛,说道:“母妃命苦,只盼着我儿过得好些,莫要步了母妃的后尘。”
谢景之不语。
于是柔贵妃替他整好衣襟,拉过他的手,轻轻拍了拍,说道:“母妃啊,有些乏了。”
谢景之手指微微颤了颤,只有他母子二人能察觉得到。
“既然母妃乏了,儿臣便叫朝臣们早些散去,也好让母妃歇息。”他开口不紧不慢地说道。
柔贵妃有些莞尔地笑了一笑。众人于是心中称奇,君上坐在这儿时,任是他如何,这冷美人也未曾展颜一笑。如今这太子殿下在她身旁坐了不多时,她便笑得如此清婉动人,竟像是个妙龄姑娘,凭白地减了二十年的岁月磨砺。这时人们才惊觉,这太子殿下温文尔雅,面若冠玉,,竟是得了贵妃娘娘的九分真传。
只见她点了点头,有些懒散地说了几句话,随便找了个理由就要离开。
“儿臣恭送母妃。”谢景之起身行礼。
“你......唉......”柔贵妃欲言又止,末了只说了一句,“天冷了,我儿保重身子。常来看看母妃。”
谢景之称了声“是”,便将身子弯得更低。
众朝臣也在他身后伏着。
柔贵妃不再说话,由宫婢搀着便施施然离去。
眼看着君上和贵妃娘娘都离去,这朝臣也没什么好多言的。这太子殿下未曾离开,他们可不敢做这出头鸟,纷纷凑近谢景之攀谈起来。
几位力挺公主殿下的新贵们倒凑上去也不是,坐下也不是。只能硬着头皮,坐如针毡。
老臣们倒也不着急,在席间稳坐如山。
一时间这贵妃娘娘的寿宴倒有了几分朝堂上的模样。
只有那千泉王子像是看不清局势一般,端着杯盏同这年轻的新贵们说起话来。千泉满脸是笑,几位新贵倒不能不管他,只得同他推杯换盏。千泉高喊着“千岁千岁!”倒是让这几位官员哭笑不得。只道是这位异族王子学了些汉文便拿来用,也不好否认。
谢景之转了转头。
“本宫看今日诸位皆尽兴了,不如就此散去,早些休息吧?”他突然开口。
几位新贵本想借着这酒盏,同这阔克苏的王子结交一番,说些殷勤话,没成想被太子发觉,竟要打发了他们。于是只能同几位老臣一样,拱手行礼,纷纷离开。
待众人也都散了去,这位王子还是没有告辞之意。
谢景之也不理他,将宫人都遣散了去。自顾自地坐下,剥了个沙棘果放到嘴里。
轻轻一咬,唇齿之间有甘甜酸涩。
这西域,果真是奇珍万千。
席上空空荡荡,只剩他二人,放眼望去皆是残羹冷饭。
正是入冬,北风萧萧,倒是有几分萧条之意。
只见那千泉兀自走了几步,此刻没了旁人,他倒是自在许多,不多时竟登上那金銮高座,一屁股坐了下来。
若是被旁人看去,恐怕要吓破了胆。
可他面不改色,左右瞧了瞧,又敲敲打打,说了句:“倒是没什么特别之处。”
谢景之轻声笑了笑。
那碧绿色的眸子望了过来,眼中有着些得逞的笑意。
“三殿下,幸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