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紫月催霜冬不减,寒衣溅血心难安
天色初昏,素衣少女提了一桶水,正打算梳洗,却忽然看见面前多了一人。
“你......”她愣了愣。
这人一袭黛蓝长衫,即便是冬日,穿得也算单薄。不过他天生带着一副笑脸,倒是十分讨喜。
“是你。”她想起那晚他手中滴血的短刀,不免心中戒备。
“这位姑娘,又见面了。”谁知他一开口,竟是自顾自地说道。
“你有什么事么?”赵青木有些不解。
“和我走吧。”来人唇边噙着一抹笑容,眼中却疏离冷漠。
“什么?”对方一愣。
紫衣女子听到动静,走了出来。
“凌霄?你怎么来了?”
“公子不放心,叫我来帮衬一二。”对方点了点头。
“什么不放心?”夜来一怔。
“姑娘恐怕还不知道。”凌霄笑了笑,随口说道,“公子要去白州赴任了。”
她目光一凝。
“你说什么?!”景之乃是东宫之主,为何要让他远赴白州?她顿觉不安——这就是叶染衣所说的朝堂之变?
“赴什么任?”
凌霄摇了摇头,目光深邃。
又是不可说么?她隐隐有些气闷,自回来之后,似乎多了许多连她也探听不得的事情。
这一次,又是为何?
天际最后一缕斜阳缓缓消失。
黑暗将雪地笼罩,一串脚步声缓缓响起,打断了两人的谈话,听得出来,来人并未打算掩饰自己的足音,也丝毫不把这几人放在眼里。
“咚——咚——咚——”
这脚步声中,还夹杂着拐杖落地的声音。
“姑娘留神。”凌霄止住话音,袖间滑出两把短匕,面色难得地凝重了些许——好在是赶上了。
“呵呵呵......”有人冷笑着开口,缓步从树林中走了出来。这声音听上去阴冷诡异,如同盘旋在树枝上的恶蟒吐纳蛇信,嘶嘶乱耳。
“小老儿好大的面子,竟能让‘十恶司’两位高手在此等候。”
夜来一怔。
两位?
她转头看向凌霄,对方却不做解释。
凌霄端了端身子,竟冲着来人行了一礼,手中的匕首却也没有收敛的心思。
“天冬前辈,久仰大名。”
来人有二,一老者弓着背,穿得倒是不甚显眼,可那老眼中却是精光一片。那握着蛇首木杖的手上青筋毕露,指甲乌黑,一看便是常年与毒物打交道。另一青年一袭黑衣,十分壮硕,背上背了一把长弓,手中握着一把硕剑。
暮色方尽,来者不善。
“呵呵......”那老者笑了笑,“后生倒是知礼。”
“天冬前辈,您不去治病,上这儿荒郊野岭的地方做什么?”他笑了笑,如春风过境,和煦有礼。
“治病?不不不...”对方阴恻恻地一笑,“这儿没人生病,小老儿只是来看看...故人之女。”
夜来目光一凝。在这两人出现的一瞬,她已经隐约知道对方的来意。
天冬老人,那靠着毒物苟延残喘的所谓“毒医”。“毒医”来寻“神医”后人,说是“故人之女”,不如说是“仇人之女”。
更何况,天冬与来去谷的恩怨,可并非三言两语能说得清。
“原来是这样。”凌霄点点头。
“那恐怕要让前辈失望了。凡事还得讲个先来后到,正巧,我家公子也想请她一叙。”
他话音一顿,又对着面前站着的素衣女子端了端身子,“这位来去谷的少主,我家公子想见您一面,不知可否赏脸?”
“你家公子?”赵青木愣了愣,出谷之后,还是头一回听到“少主”两个字。
“是。”对方点头,“姑娘放心,我等并无恶意,您见了便知。”
天冬见对方丝毫不俱,甚至有意冷落他,便是皱了皱老眉,面色不虞。
“先来后到?”他正说着,兀自敲了敲杖子,那蛇首木杖上竟有黑色烟气划过,细看之下,这烟气像是活物,窸窸窣窣盘旋落地。
“小老儿还说,长幼有序,后生是不是要给小老儿让个道?”他阴笑着,将杖子一抖,那黑雾竟飞扑着向几人而来。
“小心——”
凌霄手中寒光一闪,挡在了两人面前,那刀刃虽短,却在他双手齐挥之下错落有序,刀光层叠,刃网交织,只听“叮叮——”之声,那黑雾触上这锋刃,竟发出铮鸣回响。
黑雾簌簌而落,落在雪地上,纷纷扭了扭身子,无声死去。
那细细密密的颗粒长着黑甲,泛着乌青的光——这黑雾原来是毒虫所生!
夜来眸光一凝,这般手法,有些眼熟。
凌霄收刃,蓦然点在自己胸前大穴之上,运功调息,面色不善。
“你......”赵青木看他受伤,登时伸出手,却被他喝止。
“别过来!”
素衣女子有些担忧:“可是你中毒了。”
“呵呵呵......”天冬面上一片嘲弄之色,那双浑浊的老眼眯了眯,“不自量力。还以为十恶司里养着什么洪水猛兽,竟要小老儿亲自动手。”
夜来这才恍然明白过来。
凌霄。
十恶司。
“凌霄,原来你是十刃之一。”
十恶司乃是太子招揽贤才,暗中设立的江湖组织。谨慎起见,十名令主死生不相逢,因此她并不知晓其余几人的身份。而她所掌管的,不过是小筑那一方天地。她早就猜到凌霄绝非等闲之辈,却没想到,跟了她最久的所谓“管家”,不仅是东宫放在她身边的一“目”,也是十恶司的令主之一。
堂堂令主,竟纡尊降贵在她这方小筑中,隐姓埋名做了几年的管家。
她心中纷乱,一时之间,竟觉得有些可笑。
“姑娘,此时可不是闲聊的时候。”凌霄摇头,勉强笑了笑,“这些事,不如之后再解释?”
“呵呵,小老儿可是忙里偷闲,没工夫等你们聊完。”天冬面色不耐,将木杖一指,不消挪动身子,那股黑气便再度逼了上来。
“我来。”凌霄方欲提刀迎击,那紫色倩影一闪,顿时挡在他面前,玉掌生出白色霜花,手心几个翻转,掌掌生风,那黑色烟雾便四散而落,在地上撞出一朵一朵冰晶。
“唔?毒功化形?你是江家的人。”那淫邪的老眼看着这娇颜玉面,顿时心生龌龊,“江家都快绝户了,还没对霜华诀死心么?”他嘴上挑衅,有意引得对方动怒。
“那就不用你这老东西操心了——”她眉间寒意顿生,却是不管不顾,催动轻功,幽踪一闪,那双掌便迎面而来。
天冬将手中杖子一抖,那蛇首不知为何,像是动了动,几人这才发现,这蛇首栩栩如生,眼珠好似血气流转,勾魂夺魄。
“姑娘小心!”背后有人一喝,顿时提身飞来,谁知一把巨剑横在他与两人之间。
“听说十恶司有十个绝世高手,我已试其二。”那把剑的主人冷冷地看着凌霄,将剑从地上扬起指向对方,顿时风声猎猎,剑气逼人。
“今日再试一位——”
剑势劈头袭来。
“铮——”地一声,凌霄手中双刃交叠,堪堪将起挡在脸前,后跟却往泥里一扎,这便震得呕出一口血来。
“好剑。”
他将唇边鲜血一擦,笑意不减,“试我‘贪刃’,不知藏锋,仔细吃亏。”
话音未落,他手中匕首一错,利刃滑于肘边,寒芒铮然,登时闪过对方颈侧。
眼见着杖子要击在她手上,那手掌还没等交锋,便猛地转了个面,欲要向着老者身上击去。她这一转便是极为惊险,那杖子已经点在她的腹边,堪堪擦着她的衣带而过,她以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之势,将掌心暗自渡至对方胸口处。
“银钩软红?”对方显然熟知她江家功法,对这一招甚是忌惮。
“老毒物,我知道你不怕毒。”她掌心白光乍起,同一时间,天冬冷笑一声,那蛇首杖凌空一横,就要砸在她腰上。
“我这毒,你可敢试试?”
她竟将掌心猛然落在对方身上,身子腾空而起,左掌亦按在了右掌之上,向下一击,这白雾登时灌至对方身上。她鲜少有如此大开大合之势,不过是要兵行险招,占了先机。果然对方亦料到她的目的,木杖一旋,直冲她天灵而来。
她凌空翻躲不开,于是足尖一踢,衣袂翻飞,将这杖势猛地踢歪了去。随即将足尖点落在蛇首之上,借力往后一仰,这便又落回地上,端的是轻盈灵动,鬼魅无踪。
可对方却也不打算追上,只是将杖子点在了地上。
“此等毒功,江家占了百年,也没参悟其中奥妙,不如给小老儿试试,说不定能替你们琢磨通透……”他阴毒一笑,眼中欲念更甚。
若是将此女捉回去,既行巫山云雨,又能占了绝世毒功,岂非妙极?
紫衣少女哪里看不出他眼中邪念,兀自冷笑。
“凭你也配?!”
她柳目一瞪,手掌起势,杀招紧逼,对方转了转杖子,杖底在泥间簌簌生出毒虫,她身形不顿,长靴一踏,落足之处顿时长出白色冰花。毒虫见了霜花纷纷张口啃噬,踯躅前行,那冰花未见颓败,兀自向对方脚下蔓延开来。
“砰”地一声,玉掌对上蛇首,那蛇眼竟缩了缩,半开半阖。
她一手制住对方杖子,一手又探向对方头顶,便是杀招顿生,毫不留情。那天冬却也不遑多让,朽木般的手一抬,稳稳定住她的掌风,而她竟反手一扣,手中白雾起,那霜花顺着对方的手腕延伸而去。
不消多时,两人对上几十掌,老者虽然以守为攻,手臂上却是白气森森,细看之下,那皮肤褶皱中皆是晶莹冰霜,如同冰雕雪砌,诡异又迷幻。
“用了这么多寒毒,你也不好受吧?”
天冬忽然讥诮地笑了笑,老手成爪,竟反将这寒毒推了回来,她顿觉有些不对,反手将杖子一夺,就要撤掌抽身,谁知对方怪笑一声,蓦然松手。
她将杖子捏在手中,这才发觉不知何时,手中杖子竟变成了一条黑蟒,她手握之处正是那长畜上颚,蛇信抖至她腕间,顿时冲着那皓腕张开嘴,露出森森獠牙。
她惊了惊,将手一甩,那长畜便脱手飞出,在雪地上滚了滚,又支起半个身子,那浑身墨色鳞片分外耀眼。
那双血红色的蛇眸冷冷地看着她,摇头晃脑,伺机而动。
“诶?”赵青木忽然一愣,本来见那紫衣女子借力将对方手中杖子夺了过去,显然是占了上风,又不知为何,她竟蓦然将杖子甩飞出去。
她怎么了?
夜来略一蹙眉,心口有些沉闷,她瞬间抬手按在自己胸前大穴之上。
还是中招了。
“哼哼哼……”天冬狞笑一声,“小丫头,霜华寒毒加上小老儿的毒,是什么滋味?”
这一交手,中的不止自己的寒毒,还有对方的毒。
她低头一看,指间青气汇聚成一条细线,已经蔓延至手腕。
“砰——”一人接招,单膝跌落在地,猛然咳出几口血。
“这就是贪刃么?”剑锋指在他眉心,不偏不倚,盛气凌人,“试过了,还不够看。”
“各司其主,对不住了。”他竟歉然一笑,手中巨剑落下,背后却突然一寒,他想也不想,转身就挥出一剑。那背后之人素手一缩,将身子倒仰而去,堪堪躲开剑势。
她足尖一点,便带起那跪地之人,向屋子掠去。
“还能站起来么?”她看着凌霄那一脸颓然,蹙了蹙眉,低头一看,对方指尖却已然乌青。
“这毒……会麻痹经络…”凌霄弯了弯唇,勉强笑道,“姑娘,我还能撑一柱香…你快带着他们,去…找…”
他说话口齿不清,像是舌尖被冻住一般,还未说完,目光却已经有些混沌。
夜来面色一寒,虽然对方骗了自己,她却也不想看着他死在面前。
“有些冷,你且忍忍。”她将掌心落在对方胸前,方要渡过去一段真气。
却忽然腹间一凉。
她身形一顿,低头看去。
“啊……”一旁的素衣少女惊呼一声。
血色缓缓在紫衣上氤氲蔓延。
一把匕首没入她的小腹,只见末端的暗色花纹,在月光下闪着冷芒。
“你……”她怔了怔,对上对方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瞳。
一时之间,忘记了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