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过年

  穿新衣,戴新帽,放鞭炮,过大年。
  离园里早早就开始忙活起来,布置庭院,为屋子除尘,虽然庄园里每天都有人在打扫,各个角落都一尘不染。过年打扫屋子那是传统,图得就是除旧迎新的期盼。
  往年这个时候宋朝也很忙碌,冲杀进茫茫采办年货的大军中,置办各种过年需要的东西,虽然很累但也十分幸福充实。
  今年她像一个被人抛弃的小孩,躺在床上装尸体,若非必要绝不出屋子,这几天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洗手间。
  她的颓废与外面喜气洋洋过大年的气氛,形成鲜明的对比。一个人一座城,一颗心一座岛,宋朝封闭自我的行为,似乎将周遭的空气都浸染。
  拒绝是从内心到身体对外界的彻底隔断,宋朝似乎在周围形成一个真空气泡,看得见,摸不到,完全将自己与外界隔开。拒绝别人靠近的同时,也将自己隔绝在别人之外。
  人活着活得就是一口精气神,宋朝年纪轻轻就死气沉沉的模样,让琴姨有此心疼。她还生着病,这般封闭内心,对养病来说是个大忌。
  琴姨将一叠新衣服放到她的床头,选了个离宋朝比较近的地方坐了下来,宋朝周遭浓厚到有了实质被的孤独气息,让这个活了几十的老人心中一阵叹息。
  “丫头,我比你年长几岁,贪大辈你就叫我一声姨。虽然家主不在园中,过年了,就应该有个过年的样子,庄园里的人想热闹一番,你也不要总是闷在房间里,换上衣服,下楼与大家一起过年。”
  琴姨的声音很温柔,像一个慈爱的长辈,对于她的劝诱,宋朝低头不语,视线不离自己的手机。
  住在离园的数天,宋朝总会不时接到杜学智的电话,开车回家的人很多,公路上非常拥挤,他总在赶路的间隙打电话报平安。
  通常都是杜学智在说,她在听,杜学智知道老婆还在生自己的气,也不在乎她态度上的冷漠,嘴巴不停说着路上的见闻。
  最近一次是在两天前,杜学智的车已经驶进老家的县城。听到熟悉乡音,杜妈妈的病就好一半,见到县里有赶大集,闹着要置办年货。
  杜学智只好将车停在路边,一边顾着杜妈妈别被人潮挤丢了,一边偷闲给老婆打了个电话。
  自古忠孝难两全,在爱情和尽孝之间,他选择精神失常的母亲,心中对宋朝有着诸多亏欠。爱情这个东西有时很脆弱,有时它止于父母的反对,彩礼上的数字,在诸多现实面前考验着个人对情感的坚守。
  相爱难,坚守更难,人活在这个世上,总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左右着人生。
  宋朝想起出院时,权少顷脸上挂着的冷笑,她可以为了自己的爱情和婚姻以命相搏,却无法保证守护的人,心中与她有着同样的想法。
  人心隔着肚皮,似乎也隔着千山万水,权少顷什么也没说,却用血淋淋的现实摆在眼前。猜忌就是吹进纯净心田的一棵杂草种子,一但让它生了根,就会以不可挡的势头疯长。
  权少顷放任那对母子离开,就是吹动事态发展的那阵风,只要等着野草的种子发芽,他就可以重新开垦那片土地。
  琴姨见宋朝只是盯着电话,并不搭理她的话茬,又开始苦口婆心的劝慰。
  “老理讲,不管一年有多么的不开心,过年这一天,都要尽情的欢笑。不是有那么一句话,一年之季在于春,这过年的时候不开心,一年里就会不开心。”
  帝国人讲究三十不串门,大年初一不讨账,图得就是一年里顺顺利利。宋朝哪还能顾上那此旧理,她的所有心思都放在自己的手机上。
  杜学智的家离县城很远,要翻越几座大山,开十几个小时的车,本该一到家就该打来报平安的电话。宋朝楞是等了两天,一丝音信都没有,她开始担心他们的安危,杜学智家乡春季多雨水,泥石流常会淹没公路。
  人在枯等的时候,多会胡思乱想,她可以气杜学智丢下自己,却不能不担忧他的安危。母亲对孩子的爱是把心分成几瓣,有几个孩子就有几分牵挂。
  女子对情郎的爱,是将整颗心都托付出去,不一定每一段情付出必定会有回报,却是这个世上少有的美好。
  宋朝正陷于不安中,一只温热的手附在她的手上,她的体温很低,被那突来的温度一激,空洞双眼对上琴姨慈爱的面容。
  “这手怎么就捂不暖呢?”驱寒丹那般稀罕物,一炉一炉烧着,却不见宋朝身体暖起来。
  琴姨的手很暖,却不像年轻人那般皮肤紧实,却异常的温暖柔软。宋朝暖不起来何止是体子,还有一颗被遗弃的内心。
  “常在床上躺着,病气就会缠着你不放,过年这一天被病气缠上了,这一年里身体都会病殃殃的”
  听到会被病气缠上一年,宋朝眉毛拧起,现在最痛恨就是自己这病殃殃的身体。看宋朝的表情有所动容,琴姨立刻取来一旁的新衣。
  “我给你挑了一身红色的衣服,过年这一天穿上红色喜气一点,可以去病气,保证这一年都平平顺顺。”
  琴姨的口气像哄一个不听话的小孩子,外公死后还没有一个长辈,用如此语气哄她,心中久旧别的温暖,脸上挤出一抹笑容。
  她知道琴姨是一番好意,在自己住院的那段时间,琴姨尽心尽力的服侍自己。虽然她是授了权少顷的命令,可她与自己外公差不多的年纪,事无巨细的为自己操劳,还是颇为感激。
  “好,穿红的。”
  离园的所有人都穿着统一制服,只有她这一身红十分扎眼,宋朝这身衣服虽然看不出是什么牌子,可版型和做工可以看出不是流水线的产物。
  穿着一身喜气洋洋的新衣,身边经过忙碌又带着喜气的面孔,心中有了一丝过年的感觉。宋朝手痒,她也想去帮忙做些什么,可当她出手想帮忙,所有人都惊恐地委婉拒绝。
  宋朝发呆的地方也从卧室换到了大厅的沙发上,不变地是从不离手的手机,各种祝福的信息响个不停,她总会第一时间去查看,可却没有等到她最在乎那个人的信息。
  等待中天色逐渐暗了下来,也迎来帝国人最看中的那顿年夜饭,庄园的厨师自不用说,张罗了数桌极为丰富的美味佳肴。
  宋朝被安排到其中一桌,身边是不熟识的陌生人,她与这些相谈甚欢,宛然一家人的仆人们显得格格不入。宋朝并不知道离园的仆人都是来自权家老宅,他们通常家族几代人都为权家工作。
  之间有着亲缘或者血缘上的关系,说他们是一家人实也相符。桌上的食物香气诱人,吃了数天寡淡药膳的宋朝,被桌子上食物的香气吊起胃口。
  每个人面前都有一副碗筷,只有她的面前被清了出来一块地方,宋朝的心情降到谷底,说起来有些矫情,谭景春,御珍楼那是帝国威名赫赫的存在,普通人涉及其一,都够酒桌上吹上一阵子,可她每日三餐药膳吃着,却无法开心起来。
  餐桌文化是帝国独有的一种交流方式,古时暗杀一个人的方式不过那么几种,刺杀、下毒,同在一个锅里面搅过食,同甘共苦风险共担,拍拍肩膀都是自己人。
  几个人围桌而坐,同吃一盘菜同喝一壶酒,即使是陌生人也会很快熟络起来。
  凉菜过后,一道道热菜端上了桌,而她的面前始终空着,宋朝好不容易调动的心气,看到权朔手中熟悉的食盒彻底浇灭。
  御珍楼专门打造的食盒,外表古色古香,内胆却是高科技产物,不但可以保温保冷,还可以最大限度保持食物原有的味道。
  权朔将食盒打开,数个用特殊保温餐具盛放的食物摆到她的面前,虽然经过转运,可食物还如刚刚出炉一般。
  今天是过年,帝国人十分看重的节日,药膳与平日有些不同,多了一些肉食,其中一条红烧鲤鱼十分醒目。
  帝国人年夜饭的餐桌上必然有一条鱼,而且是整头整尾,寓意着从年头到年尾年年有余。宋朝面前的药膳都是精巧的一人份,只有那条鱼昂首摆尾,口中还衔着一颗红色的果子。
  “宋小姐,请”权朔拿起筷子送到她手边
  大概权少顷知道权朔为她挡过子弹,宋朝不会拒绝他的请求,食盒转运的事情交给了他。一日三餐定时定点送到她的面前,自己不吃完他也不会离开。
  宋朝接过筷子吃起面前的食物,其实权少顷不必机关算尽,不并派一个监工来看着自己,他已经捏住自己的软肋。
  “你喝了爷血,就是爷的人,你的身体,你的命都是爷的。”
  那日在餐桌上,权少顷优雅的吃着食物,吐出的话却异常狠厉。
  低落的情绪在她身边流传,宋朝将自己与周遭隔离,食物一口口送进嘴中,道不尽的凄然。
  “爷放过了那对母子,你应该知道为了什么。以后不准不吃东西,即使天塌下来,你也要给爷一日三餐不落的吃饭,你少吃一口,我就饿他们母子三天,敢落下一顿,就要看他们命有多硬了。”
  吃美食也是要有好的心情,权少顷这般强势填鸭的方式,再美味的食物,也变成一种受刑。
  似乎与口中的食物有仇一般,宋朝是越吃越快,她的目光空洞,权朔却觉得在那里似乎噙满泪水。食物很快吃个干净,宋朝起身离开饭桌,她的心里承受了太多的东西,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独自去梳理。
  山里的夜晚很黑,一个瘦弱的女人站在硕大的落地窗前,背后是渐入高潮的年夜饭,而她攥紧手机,极力隐忍自己的情绪。
  一朵烟花在远处的天空绽放,帝都禁放烟花,过年的时候会有三天的解禁。纤长手指扶过玻璃外的那一朵灿然,烟花易冷,更捂不热她此时的心。
  额头抵在玻璃上,双眼紧闭才能不让泪水掉下来。权朔手中提着空着食盒,心中挣扎许久,终是转身离开。杀人他会,一刀出去绝不会拖泥带水,可劝人,他真的词乏。
  掌心的手机震动数下,宋朝睁开眼,屏上一下涌出众多拜年信息,再看时间已经过了凌晨。解锁屏幕,拨打了一串深埋心底的号码。
  电话响了几声,那边传来一个有些年纪的声音。
  “囡,吃过了么?”
  宋朝没说话,只是回了一个鼻音。电话那头却不以为忤,继续絮絮叨叨的说着话。
  “你的鼻子有些不通气,是不是感冒了,冬天寒气重,多注意身体。”
  翻眼看着窗户外的天空,眼底没有泪花,却有无尽的伤痛。小的时候妈妈拉着她的手,就这般站在窗子前等候,等待那条身影的出去。
  那个时候她还不叫宋朝,囡囡是她的乳名,长到六岁她连一个正式的名字都没有,那个人说养她就是一个小玩意,随便有个称呼就好。
  窗外的橄榄树枝繁叶茂,上面坠满了青色地果实,小小的她很喜欢青橄榄的味道,可她个子矮拿不到,这时就会有一个小男孩像只敏捷的猴子几下子爬上橄榄树,采下枝头最大颗的果实给她。
  那段时光无忧无虑,有青橄榄和男孩为伴,她以为日子会一直下去,直到变故的发生。
  小时候她不明白母亲的行为,长大后她也成为等在窗下的那个人。等待是天下最苦的事情,那是将生命熬成一碗药,一生眼泪,半副肝肠,无数年华荒度。
  宋朝应该恨那个人的,两人共同生活在一个城市里,却很少联系,就像天空中那颗遥遥相望的星星。
  这个电话打了十几分钟,宋朝只是简单的回应着。
  “囡,我要换号码了,你记一下……”
  挂断电话,玻璃上映出她的影子,心中默念数遍这串号码,没有存储在手机中,而是牢牢刻在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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