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伤逝

  12月29日上午8点,凡三与莫兰在庐州汽车站,坐上回雩娄的大巴。
  上车后,莫兰就靠着凡三睡着了。昨晚,金明华同女儿聊了大半夜,这小妞眼下困极了。
  上午11点,车到雩娄西站。下车后,凡三带着莫兰上了一辆三轮,几分钟就到家了。
  看到七仙女又回来了,刘月英欣喜万分,拉着莫兰的手舍不得松。
  莫兰红着脸,向婆婆道歉。
  刘月英拍着她的手,连声说:“不怪你,都是三子不懂事。”
  这让莫兰心里很温暖,得意地瞥了凡三一眼,后者只能无奈地苦笑。
  下午,凡三开车回凡岗看望大伯。
  当地习俗,看病人最好上午过去,但凡文勤危在旦夕,已顾不上那么多了。
  莫兰留在家里,陪着婆婆。
  大姐凡学梅回家后,赶紧重操旧业,顺带给莫兰拿来一箱红富士苹果。
  刚到凡学继门口,凡三就听到院子里传来哭声。他意识到,自己还是来迟了。
  他赶紧下车,看到不少人腰间缠着白色粗麻布,才知道大伯已经走了。
  院子里,各色人等都在忙碌,多是前来帮忙办丧事的邻居。
  刚到堂屋门口,凡学继头顶孝布,单腿跪下迎接。
  凡三赶紧扶起他,两人一起跪在门口装满稻草的蛇皮袋子上,向停放在堂屋正中的灵柩磕头。
  凡文勤已经入殓,穿着棉袄棉裤,外罩深蓝色外衣外裤,戴着三块瓦棉毛帽子,脸上盖着一张黄表纸。
  这是当地习俗,逝者不能见天。
  堂屋里,坐着的都是凡氏家族里的一些长者,凡文车也在内。
  凡学术腰间缠着孝布,过来打招呼。
  凡三问:“大伯不是中午刚走吗,怎么入殓这么快?”
  “道士先生说了,最近的日子就是明天,再就是10天以后了 。长辈们商量,还是快些出去好。”
  凡学术嗓子哑了,显然曾经大哭过,他对大伯感情很深,起码比凡学继深。
  凡三与屋里长辈们打声招呼,就到院里去了,腰上也缠上了一条长孝布。他是侄子,按规矩,是要戴长孝的。
  当地农村办丧事,有许多讲究,凡三也不懂,只能帮忙干一些杂活。
  凡三抽空到院子外给莫兰打了一个电话,告诉她大伯已经去世,他要留在老家帮忙,让她晚上留在母亲这边休息。
  傍晚时,孙家华、周家贵也过来了。
  凡文勤一辈子没成家,没有直系后人,但凡学术做主,还是请道士先生过来,给大伯做了一个道场。
  唱道过程中,有一个环节叫报亡名。
  亲戚自家邻居,可以将过世长辈的姓名,写给道士先生,由他们大声唱出来,请刚去世的亡灵,到阴间后,代向这些亲朋问好。
  代价是,现场跪下,烧几道黄表纸。
  凡文车将爷爷奶奶父亲母亲的姓名报上,在道士先生唱道的供桌前跪下,虔诚地烧了七八刀黄表纸。
  报过父母亡名后,见丧事安排的差不多了,凡文车让孙家华陪着,回凡家老宅休息。
  凡三被安排与凡学术、周家贵一起守灵。
  灵柩前,装着香油的小碗上,一根白蜡线做的灯芯,闪烁着黄里带蓝的火焰。
  这就是俗话说的长明灯,是亡灵在人间的最后光明。
  灵柩两侧地上,铺着稻草,上面搭着蓝色床单,放着两床棉被,守灵的人,晚上就在这里睡地铺。
  守灵的核心职责就是看守长明灯,注意随时添加香油,不能让其熄火。
  另外,就是在尚未出棺的每天清早,拎着装稀粥的瓦罐,带着黄表纸,前往附近的土地庙报庙,意味着在阴间提前给亡灵做登记。
  冬夜漫长,除了不时传来的犬吠,村中非常寂静。
  凡文继一家及其近亲,这几天都在熬夜,明早就要出棺,因此早早安歇。
  凡文勤去世前七十六岁,在当时当地,已是高寿,算是半个老喜丧。
  半夜12点,道士们结束祷告,收拾东西离开,围观的村邻也随之散去,凡文继家小院顿时冷清起来。
  悲伤过后,凡学术已经平静下来,兄弟三人喝着茶,一边守灵,一边聊天打发这漫漫长夜。
  “老三,前两天我看到帆帆了,那小子长得虎头虎脑,又白又嫩。虎婆脾气好多了,见到我,主动叫小家伙喊大伯。”
  凡学术告诉凡三,脸上带着欣慰。
  周家贵也插话道:“虎婆常带着帆帆上集,小家伙眼睛骨碌碌的,见人就笑,谁都不怕。虎婆让他喊我姑夫,小家伙说不清楚,就叫嘟嘟,惹得周边人大笑。”
  现在,凡家每月定期给帆帆生活费,虎婆老两口也想开了,人前也不再忌讳提及凡家。
  其实,孩子是谁的,大伙早就知道。这种事已司空见惯,大家也不在乎了。
  “三子,你还不知道吧,吴秀玉与杨文广离婚了。”
  沉默了一阵,周家贵提起新话题。
  凡学术冷哼一声道:“什么离婚,就是被姓杨的给踹了。你说这个老吴家,奇葩不奇葩,儿子、女儿,一年间都离了。”
  凡三听说后,好奇地问:“吴秀岩与肖青梅也离啦?”
  “那还有假。上周,我到镇上办事,刚好碰上周彬,他笑着告诉我的。”
  凡学术停了停,接着问凡三:“回头,吴秀玉要是找你要孩子咋办?”
  “此前,我们已经说好了,她要是再嫁,那就只能过来看孩子,不准孩子再留在她那里。”
  凡三顺口说道,对这个奇葩前妻,他现在真的一点都不想提。
  “那是以前,现在她恢复单身,面前无儿无女,以财迷那个性,肯定怂恿小玉找你要孩子,这样,她也好跟着沾点光。”
  凡学术的分析,可谓入木三分。
  “大哥说得不错,前几天,吴秀玉就去找了竹子,说她想思念思想了。孩子们过年回来,估计她还会过去,到时候,你准不准他们去农场?”
  周家贵的话,让凡三陷入深思。
  母子连心,不让思念思想与吴秀玉接触肯定不现实,孩子们长大后也会抱怨。问题是,如何把握这个度?
  闲聊间,时间已到凌晨四点,村里的鸡已叫了三遍。凡学继一家已经起来,帮忙的村邻也陆续到来。
  凌晨五点,厚重的棺材上盖被合上,抬棺的壮汉用尺把长的钢钉将棺盖与下面的棺木紧紧钉在一起。
  家属们的哭声再度响起,凡学继端起棺木前烧纸的瓦盆,走到院外用力摔碎。
  这在当地叫摔老盆,意味着亡灵辞家,彻底断绝了与人间烟火的联系。
  这时,帮忙的村民点燃了一挂很长的鞭炮,远近村邻听见后就知道,这是凡家要出棺了。
  八个壮汉,用粗麻绳将一根直径约8公分的木梁,紧紧捆绑在棺盖上。然后,又在棺材前后端,横绑上两根细杂木,作为肩扛的横梁。
  棺头仔细检查了一下绳索,木梁,横梁,确认没有问题后,又与凡学术与道士先生沟通了一下,便下达出棺的指令。
  在棺头的招呼下,四位壮汉齐声发力,巨大的红漆棺材就被抬起来,帮忙的邻居立即抽走棺木下方的长凳。
  抬棺人走在最前面,直奔事先选好的墓地。凡学继抱着灵牌紧随其后,凡学术排在第二,其他亲属披麻戴孝跟在后面。
  凡三夹杂在送葬队伍中,随着人流缓缓前行,沿途飘落着黄表纸裁的纸钱。
  凡文勤无儿无女,属于鳏寡孤独,按规矩,不能进祖坟。
  凡学术找道士先生,另选了坟地,在大槐树西南一处荒坡上。那地方凡三知道,小时候放牛常去。
  荒坡上,土井头天晚上已挖好,棺木到后,先放在两条长凳上。
  道士先生用罗盘校正方位后,在土井前后端,用细竹棍标定方位,棺材开始下井,道士先生确定方位没问题后,抬棺壮汉立即抽走麻绳,两边人开始填土。
  帮忙的人多,很快就棰实棺木周边填塞的石灰与砂混合的三合土,然后是堆筑斜立锥状的封土,当地叫坟头。
  不到10点,高大的坟头就立起来了,上面覆盖着村里及亲邻送的花圈。
  一抔黄土掩风流。
  凡文勤孤苦的一生,就此盖棺论定。看着一位如此熟悉亲近的人就此离去,凡三不由顿感人生苦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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