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九千岁努力啊1

  一片秋叶从枝头晃荡了一下,打着旋掉落在地。
  婢子仆从面色沉凝,静默地站在原地,院中缠绕着散不去的浓重药味。
  天色渐暗,一个个背着药箱的太医走出,为首的朝那神情凝重的年轻小太监摇了摇头。
  “就是这两日了,早做准备吧。”他叹了口气,领着一群太医扬长而去。
  背过那小太监,一群太医的脸上却并没有对生死的怜悯,只有几分唏嘘。
  这权倾朝野的九千岁竟就这样没了。
  一月前,掌印大太监谢朝忽于众目睽睽下吐血晕倒,太医一探脉搏,才发现人已然是病入膏肓,没得救了。
  此前虽然谢朝常年医药不停,据说天生不足,但或许是他过于狠辣的手段,以至于无人发觉他竟病得如此之重。
  太医院中传出消息,谢朝怕不是撑不过一个月了。
  刚开始朝臣们还有些警惕,不信这奸宦就这么倒了。然谢朝一病不起,连朝都上不了,他们这才渐渐信了。
  眼见一月之期越来越近,朝臣们私下拉帮结友地庆贺,约好只等谢朝一死,就拿出藏了多年的好酒痛饮一场。
  有人想着谢朝死,自然也有人不想。
  往日跟着谢朝的日日惴惴不安,或另寻靠山或收拾东西准备跑路,然而闲暇之余也忍不住唾一声,就不能晚点死?
  小陆子推开房门小心走了进去,看着床榻上面色苍白的男人眼眶就是一热,忍不住泣了两声。
  这世上大概是没什么人真心关心谢朝的,但小陆子自进宫后就跟着他,倒也有几分真情。
  轻轻淡淡的声音响起,“哭什么。”
  小陆子一喜,连忙行至床边,“千岁爷,您醒了?”
  谢朝缓缓睁开一双眼睛,那眼睛好似水墨画作,未语自有三分柔情。他看了一眼旁边的小陆子,“扶我起来。”
  “是、是。”小陆子上前,小心翼翼地将人扶起。
  谢朝闻着房间中浓重的药味忍不住颦眉,“开窗。”
  “这…太医说您不能吹风……”剩下的话在谢朝淡淡的一瞥中消弭,小陆子躬身去开了窗。
  开了窗后,房内空气流通,总算味道好闻了些。
  谢朝咳了两声,抹去唇边一丝血渍,“今夜看得见月吗?”
  “看得见的。”
  谢朝嗯了一声,“好久没赏过月了,趁着我现在还有点精神,就再赏赏吧。”
  小陆子一惊,朝他看过去。只见他虽然还是一副病容,却眼目清明,颇有几分精神气。
  这是……小陆子忍不住鼻间发酸,也不再反对,只上前扶住他,替他披上外衣,扶着人到了院里。
  院里等着传唤的人不少,看见谢朝出来都惊了一下。
  谢朝挥手,“都下去吧。”
  下人们虽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但向来不敢忤逆谢朝,只能各自下去。
  谢朝又对小陆子,“你也去吧。”
  “千岁爷,我,我陪着您吧。”小陆子知道,谢朝自己也知道,他这是回光返照了。
  谢朝看了眼头顶的月,“我死后先不要张扬,其间你自己收拾好包袱,去找老太傅,他会保你一命。”
  小陆子眼泪顿时就忍不住了,“那您的身后事怎么办?”
  “呵……”谢朝摇了摇头,“下去吧。”
  他加重了语气,小陆子不敢反驳,也对未来如何行事带上了几分担忧,默而无声地下去了。
  谢朝坐在院中的木椅上,看着头顶那抹残月回忆自己这一生。
  没想到汲汲营营一生,还是输了。
  他想起宫中那个不学无术懦弱胆小的小皇帝,眼底漫上几分苍凉。
  大魏啊……就这样完了……
  谢朝缓缓闭上眼睛,有些累。
  今夜无风,天地间只有一层银白月华。空气中除了中药味,还带着淡淡的草木清香。院中树下落着枯黄的叶,细细碎碎的树影摇晃了一下,一声轻轻的“嗒”,突兀地在院中响起。
  一道影子被拉长,如鬼影般延伸至谢朝椅下。有人自屋顶跳落到地面,踩着一路干瘪的枯枝落叶走进。
  未曾掩饰的脚步声一点点靠近,那影子也逐渐融入谢朝的影子中。
  还不等谢朝闻声转头看过去,他的双眼上突然覆上一条柔韧的帕子。
  肩膀上传来一阵不容拒绝的力道将他按在凳上,耳边是细碎的衣料摩擦声。
  有人弯腰附在他耳边,嗓音沙哑,带着危险与蛊惑。
  ——“九千岁,想不想活下去?”
  那抹滚烫的呼吸打在他耳边,带起些热度。
  谢朝神色平静,“你是谁?”
  “一个能救你命的人。”
  “你要什么?”他都快死了,谢朝不知道对方有什么想要的。
  身后传来一声意味不明的笑,冰凉的手指绕着他侧颈的青紫血管打圈,暧昧至极。
  “救命之恩,以身相报,如何?”
  “我是个阉人。”谢朝面色不变,发白的唇微微弯起,“天阉。这样的,你也想玩?”
  他猜对方多半是个趁着他如今虚弱,有几分功夫就不知死活上门的采花贼。须知,只要他抬抬手,隐藏在暗处的影卫就会纷纷现身,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贼捅成马蜂窝。
  身后之人压低身,附到他肩侧,绕起他脸旁的发丝,“天阉……”那人念了一遍,压低了声音,语气中带着几分纯然的好奇,“我还真有些兴趣了。”
  一双微凉的手抚上他的前颈,半掐半抚,若即若离的触碰中带着隐秘的欲。
  谢朝笑意渐消,手指轻抬。
  侧颈上的手指突然加大了力度。
  先是一痛,紧跟就是一种奇异的感觉。仿佛有某种东西被注入体内,顺着颈上血脉上蔓延开来。
  谢朝说不明白,只感觉原本已经开始沉重的身体突然多了几分轻快,转瞬间连呼吸都顺畅了不少。
  他手指颤了颤。心绪乱了起来。
  眼上的帕子猛地一紧,他不由得轻轻闷哼一声。
  那人顿了顿,又替他松开了点,声音沙哑却又有几分温柔在内,“外头冷,我们进去?”
  谢朝的手松了又紧,反复犹疑,就好像他的内心。
  能活着,谁又想死呢?这具连他自己都厌恶的身体又有什么好珍惜的,这人是骗子也无所谓,总归自己要死了,可若这人真能救他……
  他还有那么多事要做。
  他还不能死。
  最终,他猛地握紧拳,低低应了一声。
  他被从椅上一下抱起,对方似乎因为他过轻的体重顿了一下,然后才转身往屋里走。
  房间里开了窗通风,药味已经散去了不少,但仍然有些味道。
  谢朝被放入床榻间,他撑着身后的床,微微后退,裤口处露出一截细白且骨节分明的脚踝。
  如花瓣一样的唇紧紧抿着,苍白的脸上不可避免的多了几分连自己都不知道的不安无措。
  看得人更想做些不太好的事情。
  脚踝上骤然传来一股力道,将他拖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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