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水月

  门前挂着几件旧衣,其中就有被桂儿放了布条的那件。
  无双匆匆瞥过外面,四处都被布置得十分漂亮,充满着节日的气氛。她步履不停,路过马厩时,顺手牵走了一匹马。
  穿过碑林,被封禁的小门出现在眼前。锈迹斑斑的铁锁落在地上,断成几截。木门大敞着,灌进一阵阵凉风。
  长年无人走过的缘故,原本的小路长满了齐腰深的杂草。古树的枝叶郁郁葱葱,藤蔓缠绕其上,在前路结成蜿蜒的网。
  杂草被马蹄踏得东歪西倒,虬结缠绕的藤蔓也被斩断,无力地垂在道路两侧。
  无双停下马转头望去,红日已经开始没入院墙以下。她不敢再犹豫,催马追了上去。
  关于这条路她的记忆模糊不清,幸而有萧统的马蹄印留在前方,她一路追赶过去,终于在破败的寺院前看到了拴在门前的高头骏马。
  白色的良驹低头吃草,看到她牵马过来,也只是从鼻孔哼了一声。
  无双把马拴在拴马柱上,这才仔细打量了面前破败的院落。
  青瓦白墙上爬满了爬山虎和蛛网,墙上的镂窗却显出外墙原本的美丽。大门的合页已经腐朽,一只门环不知所踪,门上的漆也斑斑剥落。一扇门半开着,露出院子里荒唐颓废的景象。
  门上的匾额在几年前就被除去,她却知道这里的名字——水月庵。
  与此同时,陈暄和清觉相对而坐,面前还是那方棋盘。两个人一人执白一人执黑,飞快地在棋盘上落子。
  终于,清觉将黑子丢在棋盘上:“没想到连下快棋我也不如师兄。”
  陈暄捡着棋子:“但在谋篇布局上,你胜我太多了。”
  “师兄这话是什么意思?”清觉原本也在捡着棋子,听到他的话停下了动作。
  陈暄拿出无双给的布条,布条上的几句话格外瞩目:
  交有际兮会有期,岁在申酉;
  长借一箭开两翼,明日动身。
  陈暄不紧不慢:“交有际兮会有期,正在七夕。岁在申酉,是申时到酉时。长借一箭开两翼,谜底是水。明日动身就更简单了,谜底是月。”
  清觉浅笑:“师兄想说什么?”
  陈暄也不再卖关子:“七夕——就是今天的申时到酉时,在水月庵有什么?”
  “我怎么知道?”
  “不必在我面前装疯卖傻。吴淑媛房中走水那夜,你并不在房中。”
  清觉笑意更深:“原来黄雀捕蝉是假,师兄捉到了我却是真的。”
  陈暄低垂眼眸:“你我同门一场,交情不浅。我原不想揭穿你,可为何你非要拉无双趟这浑水?”
  见陈暄认定他有问题,清觉索性不再狡辩:“与其说是我要拉陈无双下水,不如说她早就深陷泥潭了呢。你作为她的兄长,对她当初在延兴寺塔楼上的遭遇,应当比我清楚吧。”
  陈暄猛然站起身:“你背后的人是谁?你的目的又是什么?”
  说完,就不可抑制地咳嗽起来。沉疴在身,他连逼问都那么无力。
  清觉摆摆手,示意他不要激动,又为他倒了杯药茶:“师兄不必忧心。如果我真想害她,就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她了。”
  陈暄接过茶杯:“你的目的是什么?”
  清觉也为自己斟了杯茶:“师兄可否先听听我的故事呢?”
  陈暄没有说话。清觉就缓缓开口:“魏国有传统,立子杀母,是为了防止外戚专政。原本为世人不齿,直至十几年前,宣武帝立其子元诩即位,却并未赐死其母胡充华。元诩即位时尚且年幼,朝政由高太后和胡太后共同把持。高太后薨后,胡太后专政,一直到元诩长大后也不肯放权。”
  陈暄抬眸看了他一眼,清觉接着道:“胡太后暴政,民不堪其扰,魏都洛阳也近乎失守。元诩不堪忍受做个傀儡皇帝,密与晋阳太守尔朱荣谋反。”
  他没有说下去,陈暄却知道后面发生的事。正如当日何进错选董卓一般,尔朱荣出卖了孝明帝元诩。胡太后竟联合几位男宠毒杀孝明帝。孝明帝年十九,膝下仅有一个满月的女儿。
  胡太后诈称其为男孩,扶持其登基,又在发现朝堂无异动之后将刚满月的元姑娘废黜,另立宗室子,引得众臣不满,北魏朝堂动荡。
  陈暄放下茶杯:“元氏之乱,又与尔何干?”
  “元诩伴读元子攸,与元诩年岁相仿,身形相似。受害之日,元子攸为了保护元诩,替其饮鸩,并一把火烧了自己的尸身。”
  陈暄大骇。若此事为真,那清觉的身份便不简单。胡太后鸩杀亲子丧尽天良,以她的心狠手辣,必然不会留有后患。连胡太后都被蒙骗过去,而清觉却知道其中的关窍,他的身份必不简单。而元子攸已死,知道真相的便只有一人。
  陈暄出言试探:“孝明帝崩时已有十九,你的年纪并对不上。”
  “为了稳定朝堂,谎报年龄也是平常事。”
  陈暄了然。魏皇帝多在十三四岁时便有子嗣傍身,元诩十九岁仅有一个女儿,确实反常。
  “既如此,你所说自己流亡数载,辗转各地也是作伪?”
  “辗转各地为真,流亡数载是假。”
  “你做这些事的目的又是什么?你不会觉得这样的小手段就能动摇大梁的根基吧?”
  清觉轻笑:“我还没有如此托大。我做这些事,不过是为了回到故乡罢了。至于事成与否,对大梁国运有怎样的影响,倒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
  陈暄皱眉:“你背后之人究竟是谁?”
  清觉敲敲棋子:“师兄,你是个聪明人,有些事情我还是希望你自己去发现。”
  陈暄默不作声。
  恰逢萧纶带人赶来,扣住了清觉。
  “有人举报你做伪证,跟我们走一趟吧。”萧纶看着他,动了动手腕。
  “陈无双居然意识到了我在说谎,看来也不算太蠢。”
  “少废话。”萧纶指使人给他戴上锁链。清觉没有反抗,顺从地戴上铁锁。
  萧纶押着清觉离开的时候,清觉回头看了陈暄一眼:“师兄不必忧心,说不定陈无双会赢过那家伙呢。”
  “难为你还认我做师兄。”陈暄不咸不淡开口。
  清觉嘴角牵起一丝笑意:“师兄的好,我都记得的。只是我们终究不是一路人。”
  他看着门边的落日,眉眼中的悲伤还未聚集起来,就被人推搡着走出院门。
  萧纶看着人搜检清觉的东西,觉得无趣,倒了杯药茶喝。茶水刚触碰到舌尖,他就蹲在地上将茶水都吐了出来。
  陈暄若无其事地喝着茶,想起清觉方才的话。
  “陈无双说不定会赢过那家伙呢。”
  他猛地扯住萧纶的手:“去水月庵救无双!快!”
  “怎么?”萧纶不解。
  陈暄顾不得身体不适,一边咳嗽一边说:“幕后主使,此刻就在水月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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