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醒来

  陈无双迷迷糊糊醒来,发现自己并没有在医馆中,而是在一处破旧的房间里。
  房间长宽不过三丈,四面镂着窗户,一侧有木梯通向上下两侧。除了她身下的一张草席之外,房间里再没有别的摆设。
  她心疑怎么会有房间修成这样子,背后一阵风吹来。她忍着肩上的疼痛转过身,借着半开的窗户看到窗外的古树与飞檐,一两只山鸟从面前掠过,目光不断下移,尽头是一口枯井。
  她再也控制不住地跌坐在地上,头磕在窗棂上,磕得她眼前直冒金星。
  她在延兴寺的佛塔上!
  想到这里,她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凉了。
  那一天,萧缵果然看到她了!
  她看看自己身上,许是因为她的伤势,萧缵并没有将她捆住。现在这一层也没有人,她要尽快逃出去!
  还未等她颤颤巍巍站起身,楼梯上就传来脚步声,她连忙坐回地上,小心地观察着动静。
  一个人走上来,他带着兜帽,连接着白色的长衫,衣角上绣着白鹤。连长靴也是白色的,绣着金色的祥云纹。他裹得实在严实,只能从身形上看出是个男子。
  待他转过身,无双更是惊得错不开眼。
  “你不是被收押了吗?!”
  清觉看着她,低笑一声:“那种程度的囚牢,只要我想,随时都能出去。”
  “你和萧缵是一伙的,清觉?”
  清觉在她面前蹲下:“比起清觉这个名字,我更愿意你叫我元诩。”
  “元诩?被鸩杀的北魏孝明帝?”
  清觉——应该说元诩——从怀中掏出一个小饼递给她,“你倒是了解得清楚。”
  他又低头轻笑一声,“也对,陈庆之常年与大魏交战,大魏的许多事,恐怕他比我还清楚得多。”
  陈无双接下他的饼,狐疑道:“你既然是魏人,为何又和萧缵勾结?”
  “萧缵能助我回到大魏,重夺神器。”
  闻言,陈无双冷笑出声。
  清觉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很好笑?”
  “我笑晋侯借道于虞以伐虢,虞君借道,反被晋侯所灭。”
  清觉脸上笑意更深。春秋时晋献公伐虢,虞国在晋、虢之间,晋献公向虞国国君借道,虞君收了晋国的好处,不顾臣子阻拦,欣然同意。晋献公因此灭了虢国,在班师回朝的路上,顺道将虞国也灭了。
  陈无双无非是觉得萧缵利用他篡位后,会继续同大魏交战。到时他根基不稳,内忧外患,势必元气大伤。可是有一点她想错了。
  “我亦懂得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道理。不过萧缵不会夺得太子之位,他与我之间,只会是他依附于我。”
  陈无双发狠咬了一口饼子:“萧缵的兵力,确实难登大宝,可如今他到了绝境,你怎么知道他不会狗急跳墙,连带着你也遭殃。”
  元诩摇摇头:“如今的形势虽然不算好,也远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陈无双难以置信:“萧缵此后,可再也没有名正言顺可言了。”
  元诩伸手掸了掸草席,坐到她面前,“你可知萧缵真正的目的?”
  “真正的目的?”
  元诩伸出一根手指:“我知道一个萧缵的秘密。这个秘密,你们都不知道,包括萧衍。”
  “什么秘密?”无双好奇。
  元诩又笑了,将手放在膝上:“你告诉我一件事,我就告诉你这个秘密,如何?”
  “你想听什么?”陈无双依旧啃着饼。
  “六年前在这座舍利塔上,你看到了什么?”
  面饼掉在席上,陈无双却没有要捡的动作。元诩伸手将饼捡起来,用手指掸净其上的浮灰,又递回给陈无双。
  无双伸手接下,双手不住地颤抖。
  元诩看到她这样,就要起身:“你不想说也没关系。”
  “萧缵杀了人!”
  元诩瞳孔微微放大,露出惊讶的表情。他精心伪装的面具终于破裂,从容的笑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冷峻。
  这才是真正的他,从地狱里爬出来,为了复仇而活的修罗。
  “当时我五哥陈昕和萧纶要去水月庵聚赌,我实在很困,又不想去那种地方。五哥他们就把我放在了这里。我睡醒了一觉,天已经阴了,不断有雨从窗户渗进来。一开始雨很小,后来就像泼水一样。
  “因为天阴黑了,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我越等越害怕,甚至觉得我五哥和萧纶把我忘在这里,他们两个早就回家了。我当时才四五岁,随着天越来越黑,我在塔上急得直哭。又不敢下去找他们,害怕他们回来找我又找不到。
  “我哭了很久,迷迷糊糊听到楼下有争吵声,我以为是五哥他们回来接我,就借着窗扇的遮挡伸出头。声音却不是从延兴寺的方向传来的,上山的路上一个人都没有。我又跑到另一侧,就是我坐的这个地方。当时是西风,雨水不断从这面窗渗进来,窗扇也遮不住。我用手挡着,才勉强看见下面有两个人。
  “当时雨很大,天又黑,只能勉强看出是一个男人押着一个女人。两个人在井边争执,然后男人掐住女人的脖子,没多久女人就不动了,男人把女人扔进井里。我当时吓坏了,不敢再看。就在这时,天上一道巨大的闪电劈下来,正好照亮了那人的脸。”
  元诩眸色暗了暗:“那萧缵也看到你了?”
  无双点点头:“我看到他脸的一瞬间就蹲下身缩到了角落里,但我敢肯定他看到了我。那道闪电也劈断了一棵巨树,巨树砸到塔上。或许他觉得我丧命树下才没有再追上来。我退烧后就听说萧缵被封为豫章王,足以见得陛下对其的信任,我也将这件事埋在心底。如果他没有将我再度绑到这里,我恐怕也要忘了这件事了。”
  “萧缵杀害的那个女人,你可认得?”
  无双点点头,又摇摇头:“后来修缮佛塔时,僧人们在枯井里发现了她。他们说是水月庵的姑子,叫慧言的。发现的时候尸体已经泡肿了,自然也看不清颈上的掐痕。水月庵当时也被查封了,建安人都说慧言作为这娼窝的鸨母,恐怕陛下追责,这才自我了断。因为慧言风评实在不好,也没人愿意惹一身腥,这件事就被按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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