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君心
范淳颤抖着起身:“臣惶恐。臣位卑职小,不敢胡言。”
“朕不会怪罪你,但讲无妨。”
“臣觉得,几位大人说得对。元法僧于大梁有功,而陈庆之不过是败军之将……”眼见得萧衍脸色越来越黑,他不断地用袖子擦着汗,支支吾吾说不下去。
“坐下吧。”萧衍运气不善,“既如此,便封陈庆之为宣猛将军,加封元法僧为始安郡开国公,不必再议了。”
“陛下英明。”不论是否有异议,萧衍如此发话,众人也只得齐声恭贺。
徐娇不满:“那些世家大族的人踩高捧低也就罢了,范淳是什么身份,也学着他们排挤人。”
陈昕看着宴会中心的众臣,漠然道:“不过是个蠢货,范家的荣耀也算到头了。”
苏凝不解:“此话怎讲?”
陈无双为她解释:“范淳能到如今的地步,同我们家一样,不过是陛下扶持来牵制士族的臣子。父亲善战,又体恤下士,即便战败也不会丢弃将士。因此士族中屡有想往父亲军中塞人以为子弟谋取前路的。父亲一直不肯,今日才被这些人攻讦。”
她顿了顿:“而范淳亦是陛下扶持,作为文臣与士族抗衡的,却认不清自己的地位,与这些士族暗通款曲,陛下当然不会再用他。”
陈昕点头:“父亲虽是平迁,然而战时宣猛将军常加兵马大元帅,可见陛下在尽心维护陈家。而士族们今日逼宫,鉴于他们的关系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陛下一时不会清理他们,范家就未必。”
苏凝也摇头:“为臣者不能忠心事主,而钻研这些蝇营狗苟之术,哪个君主敢用呢?”
在他们几个对范淳的小声声讨下,冗长乏味的官职报菜名终于结束了。陈昕欢欣雀跃地接过宫女们呈上来的素菜,目光无意间瞥到自己手上。
他呼吸一滞,盘子险些掉在地上。陈无双看着本就寥寥无几的菜汤还被他洒出来不少,直接释放眼神杀技能。
陈昕呆愣愣的不知在想什么,根本没看到她的眼神。陈无双觉察出他状态不对,但这正是抢食的好机会,她和徐娇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两个人开始以长鲸吸海的架势干饭。
等陈昕注意到他们的时候,一盘子菜已经不剩多少了。如果是平时他定然会怒不可遏,要陈无双把他的那一份吐出来,纵然他不吃也不能便宜她。
但他只是淡淡移开目光,仍旧低头摆弄自己的佛珠手串。
他还笑范淳看不清局势,实际上他才是真正犯蠢的那个。陈暄的师父再怎么神通广大,世家之人也不会因为一句不知道有没有的箴言去逼迫陈暄。
延兴寺最初就是那些权贵们进行下作交易的中转,其中多是因为收了好处而帮他们隐瞒甚至助纣为虐的僧人。纵然延兴寺换过一次血,也不会赶走寺中所有的僧众。
陈暄的师父——也就是新任住持品德高尚的确令人崇敬,但是下面的僧人却良莠不齐,元诩能混入其中许多年而不被发现就是最好的写照。
那些人之所以逼迫陈暄,恐怕就是偷听到了什么,知道住持对以后的皇权更迭有所预见。但他们并不知道住持留下的箴言,又想抢占先机,才会将陈暄逼得不得不剃度,远离世事纷扰。
陛下武将出身,在军中颇有威望,但文臣却多是齐朝留下的臣子,尽是些见风使舵、结党营私之人。虽然自魏文帝曹丕起,就废除了察举制,改立九品中正制,在当时极大地限制了世家大族的权势。可经历了晋司马氏的政权后,又造成了如今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的境况。陛下虽然想改良吏治,起用一些有能力的寒门子弟,也是困难重重。
陈家和范家都不是完全的寒门,陈家与丁家缔结姻亲,范家与陛下是裙带关系,尚且受到他们的威胁排挤,其他的寒门子弟的处境只会更加艰难。
太子与陛下一样不注重门第高低,一心扑在仁政上,对于门阀的垄断也多有微词。而萧纲软弱,是极好控制的。若是让他们知道萧纲或许能取代如今的太子,只怕他们更要兴风作浪。
至于陈暄为何不向陛下寻求庇护,他也能理解。帝星落于闽越,这句话决不可外传,无论是对父亲,萧纶甚至是陛下。父亲和外祖父都是太子一党,虽然丁家男丁不旺早有抽身之意,让他们知道太子或许易位也会平添烦恼。而萧纶,箴言说他有不臣之举,若是让他知道只怕更助长他的野心。
至于陛下,陛下如今不过四十余岁,正值壮年,无论帝星是何时移位,都只会引起他的猜疑。纵然他并不支持萧纲,也不愿得见父子相戗的局面。
更何况,方才陛下的犹疑与让步才是范淳真正投靠世家大族的原因。若是一朝萧家父子开始争权夺势,那么陈家必然首当其冲,且陛下不会护着他们。
君心薄凉,正是如此。
他不知道他们的做法是否是对的,但是像范淳那样首鼠两端,趋炎附势,他也做不到。
他看着饭桌上为了一块豆腐打起来的陈无双和徐娇,还有趁她们二人争抢之时偷偷夹了几筷子偷着乐的苏凝,心里却在想,如果真有那么一天,陈家被陛下当作棋子推出去,他能保护好她们吗?
“五哥,吃菜。”陈无双突然给他夹了一筷子菜,他也没看是什么,含糊应了一声就夹起来吃下,然后噗地全吐出来。
陈无双哈哈大笑:“想什么呢,这么入迷,连生姜都认不出来了?”
“我看你是欠收拾了。”陈昕也不再胡思乱想,夹起一块八角就要往她嘴里塞。
“嫂嫂,救命。”陈无双直往苏凝怀里钻。
苏凝伸手拦下了陈昕,陈无双还挑衅地冲他扮鬼脸。
随着最后一波宫女走过,菜终于都上齐了,歌舞也演过一遍,又到了王巧云最爱的赋诗环节。
首先要作诗的就是他们这些年轻人,主要是起个抛砖引玉的作用,引出文臣们的诗篇……虽然他们的诗写的也不怎么样,但是除非前面的人作的是一等一的佳作,不然大家还是会记得最后听到的诗篇。
尚书左仆射分了韵脚,众人就开始冥思苦想,一时间气氛都变得凝重起来。
相比起来,他们这桌就有点格格不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