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仁君

  陈无双抓抓头,最后还是诚实地打探道:“你知道东昏侯萧宝卷长什么样子吗?”
  “就长我这个样子。”
  “骗人,他和萧缵是父子,为什么和萧缵不像,和你像?”
  “他和我也是父子。”
  陈无双看着他,他也好整以暇地看着陈无双。这人太诚实,倒把陈无双的脑汁耗干了,小口地啜着茶,品味着他的话。
  “不对啊,萧诵早没了啊。”
  “萧诵那个榆木脑袋,当然活不长。”
  “那你是?”
  “你可以叫我萧诉。”
  “萧素,那不是萧宝卷的女儿吗?后来被强盗掳走不知所踪的——哦,你是假充女孩养大的啊。”陈无双恍然大悟。
  萧诉见她这番无礼的举动,也不生气,笑道:“当日潘玉儿进宫,我父皇十分娇宠她。知道她生不出儿子心里难过,也不许其他妃嫔有子。我母妃为了让我能免于潘玉儿的魔掌,自小将我假扮成女孩。所幸父皇只知和潘玉儿厮混,也没有发觉有什么异常。”
  他这话说得酸溜溜的,连陈无双都忍不住皱眉。
  不过他的境遇倒让她想起萧纶和萧绎。
  也是因为陛下偏宠阮修容,才让萧纶和丁充华那么厌恶萧绎,到了不给萧绎添堵就像自己添了堵一样难受。
  阮修容死后陛下又对萧绎不管不问,导致萧绎不惜伤害自己也要报复丁充华。
  萧诉对潘玉儿的恨意也像他们一样吧,他们未必不知道这错误的根源在谁,只是不愿意去憎恨他们憧憬的偶像,可悲,可悲。
  “但你和萧缵长得还是不像啊,萧缵那么,”陈无双比划着一个巨大的方形,“那么庞大一个。”
  萧诉被她的描述逗笑了:“谢临说的话不能尽信,别看他一天天死气沉沉的,其实可会开玩笑了。萧缵他吃了会让人变得雄壮的药,壮得跟《山海经》里的朱厌一样,怎么和我这婀娜窈窕的身姿比呢?”
  陈无双点点头,心想也对,毕竟萧缵要是能看出来长得像萧宝卷就坏了事了,是该让他身材走样。哪怕不像圣上,也不能像废帝啊。吴淑媛看起来像个花瓶,实际上心眼子也不少嘞。
  不过他坦诚,陈无双就不用猜哪句真哪句假。陈无双喜欢和他这么说话,于是更加开门见山地问;“那你复国就复国呗,干嘛要针对丁家呀?”
  “我不是针对丁家,我是针对你呀。”
  “那就更没必要了,我还能跟你抢皇位啊?”
  “只要你辅佐太子一日,我就很难有机可趁,你说是吧,夜莺?”
  萧诉收了笑脸,陈无双也不笑了,气氛一下子跌到冰点。
  “我逼你屡次出手,更加试探出你的城府。你在去年就谋划着赶走陈杏云一家,能忍到这几日才逼走他们,只是为了打他们个措手不及。且在半年的时间上,那偶人就算晚放了一两个月的差别也看不出来。更不用说你故意用剂量不对的药来惩治那些刁奴,让他们留有病根。太子能破解萧缵和吴淑媛设下的奇局,也有你的功劳吧?”
  陈无双没想到他知道这么多内情,不由得惊奇:“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盯上我的?”
  “从你第一次回丁家,我就知道你必定也是丁家培养出来的人。”
  合着还是先盯上丁家了,陈无双无奈:“你要造反,还在乎什么太子不太子?难道你也想学萧缵认陛下作父亲,再筹谋二十年?那时候你都四十多了吧,而且陛下也不缺你这么大的儿子。”
  萧诉握紧了茶杯:“我还是看得清自己的。我再筹谋二十年,也斗不过萧衍。萧统心慈手软,没有你和丁令光替他杀人,他能做到什么呢?只要萧统即位,我自有可趁之机。”
  陈无双放下茶杯:“你对我说这些,没打算让我活着回去吧?”
  萧诉为她续上茶:“我知道鸱鸮在外面,我也没打算杀你。我只是觉得,与其藏来藏去,玩猫抓老鼠的游戏。不如咱们两个都坦诚较量一番。这样更有趣,不是吗?”
  陈无双看着他,他们两个中间只隔了一方茶桌,却像是隔了一张偌大的棋盘。两个人已经执起棋子,随时可以开始拼杀。
  “我觉得没意思,但我接受你的赌局。”
  陈无双没有接他的第二杯茶,站起身走了。
  出了门,谢临还等在外面。
  他领着陈无双绕行九疑阵,忽然开口:“其实你只要抽身而退就可,太子命中与皇位无缘,何必如此费心筹谋?”
  “难道就你主子与皇位有缘?太子能不能登上那个位置不重要,这皇位总不会空悬着。他对我祖母出手,我就无法置身事外。”
  “那你觉得,你和萧诉,谁能笑到最后?”
  “都不能。”
  “哦?”
  陈无双摇头:“太子仁德,可这乱世,最不需要的就是仁君。宋襄公仁义,大败而退,为天下笑。蜀主仁义,蜀实亡其手。乱世霸道,能终结乱世的,只有比霸道更霸道。太子不能,萧诉也不能。”
  谢临冷哼一声:“这么说,天下该归于尔朱家。”
  “尔朱世荣急功近利,目光短浅,河阴事变尽失民心,也不过是冢中枯骨耳。”
  “那依你之见,谁可为主?”
  陈无双摊手:“我要是知道,我也早早去巴结他。纵然不能立从龙之功,至少不与他为敌。你通阴阳晓八卦,连太子无缘帝座都能算到,怎么不算算谁当皇帝,你好依附他?”
  谢临不屑:“天无二日,士无二主。”
  陈无双点头:“正是如此。伯夷叔齐不食周粟,孔子绝笔获麟,韩信不听蒯彻,孔明六出祁山,嵇康获斩吕安,其非不能更张,其不愿也。你我是一样的,未必忠于一国,却忠一君。至于成败损益,且听天命吧。”
  谢临听闻她的话,久久不语,只抬头看着天上的一轮圆月。
  陈无双出了门,一直走到拐角处,鸱鸮正在树下等她。
  陈无双紧绷的神经这才松懈下来,两腿一软,就要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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