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师生

  老书记昨天在等。
  等到高中生回来带信,说是兴汉哥要去一趟市里。
  老书记今天早上依旧在等。
  等到有人从大队上回来上气不接下气地给老书记招手。
  “你们家兴汉要当村支部书记了。”
  “大队的告示板上贴了那个叫啥……公……公啥嘛批的……”
  老书记脸一黑,“公示!”
  “对对对,你赶紧去看看嘛!”
  老书记背着手往屋里走,还非常不屑地丢下一句,“那有啥看的。”
  走了一半再倒回来,看到带信的人走了,他才若无其事地往大队上溜达。
  刚开始就像以往巡视他的领地一样。
  没几步之后,他的步子就迈大了一些,真怕他会扯着蛋……
  大队上有一块黑板。
  就在供销社的外墙上。
  糊在土坯墙上的水泥块有裂纹,要么就是掉了好多块……露出里面的土坯,当中还混杂着谷草……
  旁边就是个猪肉档……
  杀猪卖肉的男人,手里那把刀在一根磨刀棒上划剌出金属质感的声音……
  时不时听旁边围着黑板议论的乡亲说两句。
  “是不是要当村支书了?”
  “肯定是了!”
  “还没有,要等公示过了,如果公示的时候有人去告他的状,他就当不成这个村支书了。”
  杀猪的说,“告啥状,人家刚刚读书才回来,有啥状?”
  “这么年轻就当支书了!”
  “过两年,怕是要当镇长。”
  供销社里的童江就站在门框里听动静。
  听到杀猪卖肉的男人这几句话,童江啐了一口,“你个杀猪的晓得尼麻麦麻皮……”
  气鼓鼓地准备回柜台后面去的时候,外面的人集体开始招呼。
  “老书记!”
  “你们家老二好争气哦!”
  “老书记,怕是要摆几桌哦?”
  “杀不杀猪!”
  老书记还是有点高冷的,跟谁打招呼的时候都只是点点头。
  然后就站在黑板面前看上面那张红纸上用毛笔写出公示:
  根据《党政领导干部选拔任用工作条例》和相关规定,现将拟任职干部情况公示如下,请予监督:
  王兴汉,1969年3月生,大学本科,中共党员,现于职涪州市三川县平桥镇工作,职级:一级科员,拟任河庙嘴大队(村)党支部书记职务。
  公示期限:6月10日至6月17日
  有相关情况反应,请至平桥镇公所。
  平桥镇组织办,1990年6月10日。
  老书记很平静地进了供销社,买了一包五牛,买了一瓶酒。
  童江死活不收钱,老书记把钱扔柜台上。
  出门给人散烟,让屠夫割了两斤坐凳肉,把一副猪腰子也提上。
  去骨猪肉都是统一价四块出头的样子。
  也有便宜的,不过总会给你搭一块潮头肉。
  老书记总共花了十四块六毛。
  他依旧背着手,手里提着肉 ,依旧哼唱着“日落西山红霞飞……”
  童江的眼框凹陷,面色暗沉,看着老书记的背影,他双手有点抖,王兴汉明明还什么都没做,但是又像什么都做了。
  童江的压力很大。
  ……
  早上从北站出来有一点好处,就是没有那么多人来拉你。
  不会拉你去坐车。
  不会让你住宾馆。
  更不会让你去吃快餐。
  哪有尼玛的大清早去吃快餐的……不会真有人瘾这么大吧?
  通宵不睡,困过了之后,就感觉一点都不困了。
  只是人有点飘!
  王兴汉摸摸下巴,没有扎手的胡渣。
  脸上的疹子消得差不多了,也不冒油。
  就是指甲缝里黑黑的。
  也没有乱摸,真不知道是哪来的脏东西。
  此时的云城,一环外都算是城乡结合部,还有田。
  云西医院旁的省教科院建的福利楼还能看到围墙外边的云西乳品厂。
  王兴汉大学的时候,星期天经常到老师家,帮忙做事,同时也能看到许多这个时代最前沿的资讯。
  当然,也顺便改善伙食。
  但是不要误会,王兴汉上大学的时候,每个月都是有补贴的。
  不过,他总是把这些钱存下一些,寄回去给爸妈。
  老师发现王兴汉每天只吃两顿饭,偶尔一次周末把他带回家打牙祭时,说到下乡插队的事。
  王兴汉说河庙嘴当时也有下乡插队的。
  一来二去,老师便每周都拉到家里来吃两顿。
  师生之间的感情也就是这样积累下来的。
  王兴汉先去云西医院把脸洗干净,把指甲缝里的黑泥洗干净。
  从那满是水垢的镜子里看看自己的模样还算端正,这才去了教科所的房子。
  王兴汉敲开石光明家的门。
  是师母薛箐开的,马上亲切地把王兴汉拉进屋,还猛冲他眨眼睛。
  王兴汉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师母这是在传达什么信号。
  直到看见巴掌大的客厅里还坐着一个齐耳短发的姑娘。
  二十来岁,很大方地看着王兴汉笑。
  如果是上辈子,王兴汉大概看不出什么意思。
  现在算是过来人加老油条。
  看看师母的表情,再加上这多出来的姑娘。
  基本就可以明确师母这是要当介绍人,给王兴汉介绍对象。
  老师石光明从他们夫妻的小卧室里出来,还冲王兴汉翻白眼,“计委给的名额你知不知道有多宝贵。”
  “你非得回老家。”
  “现在知道苦了?”
  王兴汉提着两瓶剑南春去堵他的嘴,嘿嘿地笑,“是你说的搞现代化建设,就是要有撞南墙的魄力。”
  石光明说,“你可以在市直里撞南墙。”
  王兴汉说,“市直里不缺一个王兴汉!”
  “可是涪州市三川县平桥镇只有一个王兴汉。”
  石光明理解不了这种情怀,他们家祖上就是做学问的。
  他父亲受不了自杀的,他的母亲后来安置到教科院。
  他七八年上大学的时候,已经二十三了。
  比王兴汉大十来岁,却没什么代沟,喝酒抽烟什么都可以一起。
  有了好酒,又有师母的白眼警告,石光明才松口,“看在你小子识趣的份上,放你一马。”
  还特地扬了扬手里的酒,示意是给酒的面子。
  薛箐说,“老石你就不知道客气一下。”
  石光明听了,也觉得老婆教训得是,把酒提得高高的,伸长脖子冲王兴汉说,“谢谢啊!”
  哈哈哈……
  师母一笑,把凡布绷的沙发上坐的那个姑娘也逗笑了。
  石光明是一个很有人格魅力的男人。
  风趣幽默,有着别具一格的行为习惯和道德准则。
  他曾说过,如果不是他天生乐观开朗,这个家里发生的许多事都足以让他离开这个世界。
  王兴汉重生时,就是找的他,让自己能返乡。
  记忆中的老石从来没跟王兴汉发过脾气。
  一个多月前,劈头盖脸给他来了一顿。
  而今天,却依旧笑脸相迎。
  薛箐一把将沙发上的胡馨月给拉了起来,嗔怪道:“你怎么坐那儿跟菩萨似的。”
  “来,我跟你介绍。”
  “我爱人的学生,王兴汉。”
  王兴汉已经主动伸手,“女菩萨!”
  哈哈哈……
  师母又大笑,“王兴汉,你什么时候改名叫猪八戒了?”
  姑娘一下子从王兴汉的手里把手抽出去,侧脸掩嘴地偷笑。
  大概是不想在王兴汉的面前失态,但又真的憋不住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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