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贵人

  王耀祖上战场的时候,王兴汉瞬间就老实了。
  村子里那帮没心没肺的天天拿王兴汉开玩笑,说是老大走了,老二怕被老书记捶,所以整个人都变老实了。
  只有王耀祖自己知道,长子走了,次子年纪再小,也是要替家里分担的。
  王兴汉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懂事的吧。
  这趟去了省城,回来的时候明明可以直接去涪州把鱼苗的事情给办了。
  可是王兴汉就像忘记了这回事一样。
  回来的时候直接把条子交给老大。
  独木难成林。
  这个道理王兴汉懂,王耀祖更懂。
  老王这一大家子,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定位。
  一个家族就此起飞,靠一个人很累。
  老二说了,他要做的事,是带着一个村,一个镇乃至一个县的人,摆脱贫困的帽子。
  这种事,单靠埋头苦干,单靠哪一个人,都是无法完成的。
  王耀祖也得撑起一片天。
  生意上的事,王兴汉带一带方向,把把关就行了。
  其余的具体操作,往后的发展交给王耀祖。
  这是他的必经之路。
  王耀祖在祖师爷的面前立过誓的,他就是老二的本命符。
  他以后就是老二的靠山与后路。
  只有大哥起来了,王兴汉在官场上才能走得顺畅。
  反过来也一样,只有王兴汉的仕途顺畅,大哥的生意版图扩张才跟得上时代的步伐。
  王耀祖这趟出门穿的是作训服,扎的是武装带。
  在普通人的眼里,跟特么有病似的。
  但是这身装束在某些特殊职业的眼里,就是震慑,就是共鸣。
  比如来时路上的贼。
  见了老大的打扮,不敢靠近。
  比如他在派出所外面蹲着的时候。
  一位民警本来是要把他赶走的,结果把他领进了所里面,还了解他的情况。
  只是简单的穿着,就替他省去了许多的麻烦。
  二毛二的民警同志让年轻的小同志去给王耀祖倒水。
  这时候顺便和王耀祖聊聊天,看看是不是出来务工,碰到了麻烦,需不需要帮助。
  王耀祖说,“出来办事,怕晚上睡旅馆不安全,所以就在派出所外边将就一下,明早就走。”
  民警看他穿着打扮,“当过兵?警觉性挺强。”
  王耀祖嘿嘿道:“七八年的兵,在文山麻栗坡……”
  王耀祖给民警散烟。
  民警挡回去,连忙把自己兜里压扁的一包软红梅摸出来,“抽我的,抽我的……”
  他给给王耀祖点烟的时候,眼睛红了,自己点烟的时候,那缕白烟明明没进他的眼睛,他却挤着眉头眨着眼,拇指食指各揉一只眼……
  缓了几秒钟,他才挤出点笑容来,“参加了自卫反击战的?”
  王耀祖点头,“我们是第一批进入越南的部队。”
  民警说,“我弟弟也去了,他们是八四年过去的。”
  “后来,牺牲了……”
  王耀祖想说点什么,但是好像说点啥都显得太单薄。
  这个年代,无数人都觉得天下太平。
  七五后,八零后,许多人不知道中苏边境的冲突。
  不知道抗美援朝的意义。
  不知道中印战争。
  也不知道其实中越的对峙长达十年之久,又称十年轮战。
  都以为中越只打了一个月。
  但实际上为了达到练兵的目的,从七九年一直打到了八九年。
  到现在为止,云城军区都还保持着对越作战战备状态。
  只不过,越南那边逐渐释放善意的信号,情况在好转。
  战备状态要到九三年才会停止。
  这世界上,哪有什么岁月静好啊?
  民警的弟弟是八四年云城军区换防时,在云滇文山集结的。
  这也是当他听到王耀祖在那里当兵时,愣神的原因。
  他弟弟的骨灰就在麻栗坡那边。
  民警中途让晚上职班的小同志招呼一下王耀祖。
  王耀祖想就睡在木头条子钉成的长条椅子上。
  除了硌得人全身疼,应该也没有别的缺点。
  可是没过多久,民警又杀了回来,手里提了卤猪耳朵,猪尾巴,还有两瓶酒。
  他不知道打仗是什么样子,他也不知道弟弟是在什么情况下牺牲的。
  大概就是想通过王耀祖对战场的描述,脑补一下弟弟的英勇。
  王耀祖能感受到这位大哥的迫切就幻想。
  所以,他把人命稍稍描述得更硬朗一些。
  战术动作更夸一些,就差没有飞岩走壁了。
  这样一来,当一条人命结束的时候可能会显得更有意义吧。
  但实际上是,一颗炮弹飞过来,王耀祖根本不知道旁边的战友是活着还是死了。
  天亮时,身边的战友只有半截身子。
  他甚至和他说的话加起来不超过十句。
  这种真实和残酷,王耀祖不敢告诉民警大哥。
  民警还想抽烟的时候,发现红梅抽完了。
  把烟盒子揉成一团,装进裤兜,“走,跟我去宿舍。”
  王耀祖连忙摆手,“乡下来的,身上脏,弄脏了房间过意不去。”
  民警火了,“哪个曰特么的敢说你脏?”
  王耀祖看到他红眼的样子,心里的感受说不出来。
  但是王耀祖有他的坚持,指指条椅,“我就睡这里,不要让我为难嘛!”
  民警没有坚持,都已经走出了门,又转身,立正,敬礼!
  王耀祖正好穿的作训服,给他回了个标准的军礼。
  上一次,还是向军旗告别的时候呢!
  ……
  陈德欢醒得很早。
  抱成团缩在墙角。
  就像要被人拐走一样。
  直到王耀祖来接他的时候,他才松了一口气,“耀祖哥哥,我还以为你把你丢了呢!”
  接过王耀祖递来的两个肉包子,二话不说先啃一口。
  王耀祖往前走了五六米,吓得陈德欢不要命地追。
  他害怕极了,今天就要像块狗皮膏药一样贴着耀祖哥。
  当陈德欢看到一辆警报车时,看到民警开了门让王耀祖上车时。
  陈德欢张着嘴,叼着那半个没得及嚼的肉包子面团子,双目呆滞,脑海里闪过王耀祖的一百种昨天晚上犯下的罪型。
  可是……可是……可是我陈德欢是无辜的啊……
  “上车!”王耀祖在车上喊陈德欢。
  陈德欢扭头就走,步子开始小,后面大。
  开始慢,后面跑。
  直到被王耀祖拎着衣领给拖回车上,陈德欢委屈地瘪着嘴……秀云,秀云啊,我是个劳改犯,你还爱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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