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心肝儿，不骗你
他坐在出租车上，头依靠在车门边，看着后视镜里那座医院越来越小，逐渐消失不见时，长舒了一口气，浑身了力气都泄了五分。
出来了？
………真的出来了。
他迫不及待的把车窗完全打开，夏末的风从窗口灌进来，强横的挤出凉气，明媚的阳光可以不必透过玻璃照射在他的皮肤上，暖阳热意，暖风惬意，他感受到了活着。
“姑娘，窗户关上吧，开着空调呢。”司机师傅有商有量道：“外面挺晒的，你刚从医院出来别再热着了。”
对方的热络令纪招一下无所适从起来，他喏喏的点点头，脸上有种被训斥的慌乱，连忙手摇起窗户，倪戈看的心跟着疼，安抚的捏着他的手指，对前面的司机师傅道：“要不您先把空调关了吧？”
“好，你们小年轻不怕热就行。”司机师傅见他面相凶，本不欲多话，现在听他说话挺客气的，自来熟的聊了起来，“你们去安业广场吃饭？我瞧着你女朋友好像刚出院，不适合去外面吃饭，太油太腻了。”
“不去吃饭，他瘦了太多了，很多衣服不合身了，想再买几件衣服。”倪戈游刃有余的回道，相交扣紧纪招的手。
细长的手指，苍白的皮裹着，没一点儿肉，指甲修的圆润，上面做了美甲，厚厚的一层甲油，用胶粘着珍珠和金属亮片，其实是漂亮的，可倪戈欣赏不起来。
他四周像是围着一圈看不见的厚棉花，阻挡着空气进入身体，让他陷入一种不至于窒息的缺氧状态中，他尽量维持着平稳的呼吸，对身边人展现出强大淡然的姿态，随着一呼一吸，同纪招十指交扣的手握紧又松开，松开又夹紧。
“女孩子爱漂亮嘛！我老婆四十多岁了也还学小年轻打扮呢。”司机师傅笑呵呵的附和道，等红灯的时候，从前面的后视镜里看了一眼，由衷夸赞道：“小伙子，你女朋友蛮漂亮的。”
哪怕看起来病恹恹的，可精致的五官依旧彰显着自己耀眼的存在。
“他不是我女朋友，是我男朋友。”倪戈回道。
司机师傅也是见多识广，“呦！那更漂亮了，男孩子长这么好看的可不多。”
倪戈真心实意的笑了声，心头松快，点头道：“嗯，独一无二。”
纪招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逃避似的又往车门上挤了挤。
等下了车，纪招看着来往的人群，看着许久没见过的繁华热闹的景象，心底生出害怕来。
倪戈无时无刻不在关注他，见他怯生生的，五指骤然攥紧，神情有种视死如归的决然。
“要不……”他刚说了两个字，交握的右臂被扯动了下，脚步下意识的跟着对方上前一步，倪戈见他想接触人群，把话咽了回去，换了句话说道：“先去买鞋子吧，然后去楼上买衣服。”
纪招点点头，默默的跟在他身边。
他不说话，他点头，摇头，却不开口。
倪戈原以为在车上、在医院的时候他是因为不熟悉自己所以才不说话，可是他发现不是。
他的活泼的小妖精似乎忘了怎么说话。
他专注的听着他的话，在他问鞋子合不合脚的时候，他看见他努力的动了动嘴唇，可最后只是用摇头和点头来代替了回答。
倪戈知道他不是哑巴，至少在他来之前，五年前他会说话，他的五官灵动，漂亮的五官做各种表情都抓人眼球，除了魏青池那个该死的意外，没别人了。
“把裙子换了吧。”倪戈一手提着刚卖的运动鞋，一手臂弯里搭着运动裤和短袖。
纪招能看出他眼里的疼惜，不像保姆，是伪善，他真的在为他难过，他也真的把他救出来了。
倪戈能感到脱离魏青池后他放松了不少，起码眼睛已经不再空洞了，恢复到之前神采飞扬的状态只是时间问题。
倪戈跟着进了试衣间，他习惯了和纪招亲密无间的接触，觉得稀松平常，纪招见他跟着进来，手指轻颤了下，可男人神情坦荡至极，见他看过来还目露询问。
纪招微不可察的抿了下嘴唇，脚步移动，侧对着他，把手臂向后抬起，去够背后的裙子拉链。
“我来。”倪戈心说原来刚刚看他是让帮忙拉拉链的。
纪招张不了口，他的拒绝在堵在喉咙里，想鼓起勇气把人推出去，又怕对方不满，迟疑了两秒，裹着身子的裙子一松，拉链一下到底了。
空气大面积接触到他身体的刹那，纪招不自觉的绷紧了身体。
“怎么瘦成这样啊。”
男人心疼的叹息令纪招心头又渐渐放松下来，松弛到一半，对方手臂紧贴着环在了他腰间。
粗壮的，温热的，上面纹着不善的纹身。
纪招的心再次高高提起。
倪戈单臂环上后还有空余，他闭了闭眼睛，睁开眼时一切都没有改变，对方瘦的像是被抽去了肋骨，小腹病态的凹陷着。
“把手伸出来。”
纪招怯弱的听话，手臂伸出来，裙子畅通无阻的顺着滑了下去，紧接着身子骤然腾空，下一秒又落回实处，站在了对方的右边。
轻飘飘的，倪戈切实抱了一下，更加清楚的意识到他如今有多瘦。
“怎么瘦成这样了啊。”
纪招听见他又在轻声叹息，这次他看到了对方的表情，眼珠子暗沉沉的，纪招有些害怕的避开了视线，他只是说的轻描淡写而已，仿若呢喃的话掩盖着凶煞。
粉色的裙子被倪戈踩在地上，他面对着纪招，比他高大，比他结实的身材像座山堵在纪招面前，他又开始控制不住的害怕了。
不认识的人来救他，对他这么好，图什么呢？
太过可疑的动机始终难让纪招放下戒心，尤其是经历了这三年的囚\/禁后。
可他又能怎么办呢？对方三两下就解决了那个保镖，要是换成他的话，对方稍微动动手指，他骨头可能就碎了。
倪戈手臂从他手臂两侧伸过去，低头，眼睛向下看着，帮他解文胸后面的扣带。
他在医院就发现了他胸前鼓鼓的两团，也是因为这个，司机师傅才会认错性别。
他把模糊性别的文胸同样扔在地上，视线在触及到对方下身的女士内\/裤时，想杀人的念头根本控制不住，顾忌着对方敏感的神经，又只好若无其事的移开视线。
“换衣服吧。”
纪招坐在椅子上，开始穿裤子，试衣间空间不大，倪戈单单站着似乎都占了四分之一的空间。
等换好了衣服，倪戈带着他去买了几件男士内裤。
后面又把买了把剪刀，拉着他去洗手间剪掉了他柔顺的长发。
“等以后你想留长发还可以再留。”倪戈可惜道。
他没什么技巧，简单的剪掉了过长的头发，只留了一个将将及肩的长度。
不太好看，但有这张脸撑着，也不丑。
倪戈笑着揉了一把他的脑袋，然后把买来的黑色棒球帽往他头上一戴，遮发遮脸，牵着他的手上了出租车。
要不是魏青池可能很快通过监控慢慢找过来，倪戈还想带着他去卸个指甲，彻底抹除那些肮脏的痕迹。
又是一个健谈的司机师傅，一路闲聊着把他们拉到市东边的一个老街区。
这片的街道上还没有监控，下车后倪戈拉着纪招在同样没监控的另一道街区打车。
纪招坐在车上，心跳砰，砰，砰！
男人说，这样可以躲避监控，迷惑魏青池。
他真的过于熟练了。
纪招咽了口唾沫，余光轻轻打量着他手臂上花里胡哨的纹身。
对方是干什么的？
他叫什么姓名？
他坐在车上，手被抓着放在男人的大腿上。
他们先去了市东，现在要回到市南还得需要些时间。
这个出租车司机和前两个健谈的师傅不一样，喜欢听广播，正合倪戈心意，他注意到对方不安，凑到他白透的耳朵边，小声道：“你别怕，他不会找到我们的。”
倪戈自觉安慰到人了，熟不知纪招心里想的截然相反，这个人正在把他从老虎穴叼进他的狼窝。
“这三年，你的朋友们都以为你失踪了，你也确实上了失踪人口的名单，魏青池要找你只敢敢偷偷摸摸的找，他不敢报\/警\/的。”
现在科技力量有限，社会发展时期各地出现了多多少少的动荡，拐\/卖\/人\/口的事情时有发生，再加上魏青池根本不让他出门，行事谨慎，才能三年多不败露。
魏青池无法报警寻找他们，而他们也没有证据证明魏青池犯罪了，此刻，对方在寻找他们的同时及其可能已经在清理痕迹了。
倪戈没有说后面这些，他摆弄着对方手的花样很多，之前十指紧扣，现在他手掌在下，纪招手掌在上，他轻轻的向上轻撂着对方的手，每次落下后再次向上时，手指指腹便会搔挠到纪招的掌心。
倪戈玩了会儿，想起某件不算太要紧的事情来，“心肝儿，你还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吧？”
纪招闻言颔首，眼里带着求知。
他看见对方嘴唇张开，但是没有发出声音。
倪戈知道是世界意识作祟，耸耸肩膀，无所谓的报了现在的名字，“倪戈。”他把手机掏出来，打字给纪招看，“这两个字，你老公现在就叫这个名字。”
纪招因为他话里的称呼问题，瞳孔地震，扭头看他时，帽檐遮挡了大部分的视线，于是仰起脖子抬头看他。
脖颈又细又长，喉结并不突出，瞪大眼睛的吃惊情态终于有了几分倪戈熟悉的样子，他极其自然的抬手从他下巴上摸了一把，在碰到领口时收手。
纪招鸡皮疙瘩起了满身，尽管对方表现的温柔，可任谁被陌生人摸脖子都不会不介意的，他怕对方再摸自己，把手心又压在了他手心里，果然，对方再次开始一上一上的撂他的手掌。
“我认识你。”
说出来了？
倪戈想说的还有许多。
“我是………”
好，换一句。
“我……”
没事儿，再换。
“你去………”
“……”
“我……”
纪招听不见声音，手抬起帽檐去看他，不再自己仰着脖子给他可趁之机。
倪戈靠在椅背上，有种散漫不羁的烦，见他看过来，咬字清晰道：“我是你的神仙老公，现在下凡来救你了。”
纪招：“……”
多扯的一句话啊，跟逗涉世未深的小孩子似的，偏偏他说的认真。
倪戈也不想说的跟闹着玩似的，但更多的他说不出来，身子懒懒的向后靠着，浑身气质有着与生俱来一种轻蔑的倨傲，他目空一切，说话时百般柔情化成郑重，如同许诺，“心肝儿，不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