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吉凶
“怎么样?”
“没事吧?”
“道友醒醒!”
子黍身旁,有好心的紫微宫弟子接住了他,给他输入了一丝真元,让他不至于当场昏过去,至于另外几人,也是嘘寒问暖,热心地递上一些丹药要让他服用。
子黍喘了几口气,勉强摆了摆手,谢过他们的好意,还等不及站稳,便见扶着他的两位紫微宫弟子都望向另一边,神色里多了不少敬畏,皆是低声喊道:“天璇师姐。”
先前,在对决之中,子黍便是听到了天璇的声音,这才放弃了继续强攻。
此刻,天璇走到子黍身前,蹙眉看着他,冷冷地问道:“你不要命了?”
子黍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嘴里有些腥味,都是血,也不便开口。
天璇见他伤得还不算太严重,方才说道:“你若是再撑上一次,就是重伤;两次,垂死;三次,回天无力。”
修为境界不如人,修行时日不如人,修行功法亦不如人,强撑着硬拼,还是进攻的一方,说实话在不知道子黍还辅修道一心法的情况下,能够撑到现在天璇已经觉得是个奇迹了。
“不想,认输……”子黍咽了一口血,嘶哑着说道。
看着他倔强的模样,天璇有些动容,转过身去,看向另一边的汪解语,发现她也并不好受。原本,汪解语看子黍的修为低,打算速战速决,好对付她真正了解的杜子卿,不料子黍却有些不服输的性子,强撑着硬是不肯认输,逼得她以度人经中的八维天符来对付他,这一番硬拼下来也受了些轻伤,不是轻易能够恢复的。
“下一次,我不会拦你。”不知为何,天璇竟说了这么一句,没有看子黍,只是望着圜丘,默默看了片刻,独自离开了。
“天璇师姐这是什么意思?”扶着子黍的两个紫微宫弟子见状,不禁交头接耳起来。
“这是失望吧?”另一个猜测道。
“说起来,这么些年我还从来没看到过她关心过谁。”
“废话,这位杜兄可是天璇师姐亲自带回来的人,不关心他关心谁?”
子黍听着身旁众多紫微宫弟子的八卦,不禁有些尴尬,“咳咳,多谢几位师兄弟,我还有一场试炼,先失陪了。”
被震出场地时他就一直靠着道一心法守住身心,此时多多少少恢复了一些真元,起码不用别人扶着了。
回到尚书星官身旁,尚书星官认真打量了他一眼,点了点头,“伤得不重。”
道一心法内在运转,便是星官也看不出来,在尚书星官看来,子黍的修为能够在这种情况下恢复过来便已经相当值得称赞了。
对此子黍也只有报以苦笑,与此同时汪解语也走到了身边,恶狠狠地看了他一眼。
“你来抽。”尚书星官摇了摇竹筒,又递给了汪解语,当中只有两枚签子,去掉了子黍那一枚。
汪解语伸手抽出,看了一下,有些讶异,递还给了尚书星官。
尚书星官看后,又看了子黍一眼,眼里多了些同情,“下一轮还是你,准备一下吧。”
子黍愣住了,“我……和他?”
仿佛有所感应,他转过身去,发现不远处杜子卿的目光也在看着他,不过此时却已经不再阴沉可怕,见他望来,竟是报以一个淡淡的微笑。
当即,尚书星官宣布了下一轮的对决,子黍也来不及多想,服了紫微宫允许的疗伤药稳定了一下伤势,便到了时间。
杜子卿早已准备好,到了场上却对子黍说道:“本公子不屑与你动手,彼此点到为止,怎样?”
子黍不知对方是何意,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而杜子卿亦是慢吞吞地收了折扇,凌空画出一幅星图,朝着子黍点去。
星图由四星构成,正是苍龙七宿中最后一宿,箕宿。
这副星图并未显现出星宿灵体箕水豹,只是四星张列,如同张开的簸箕。
在箕宿星图抵达场地中央时,杜子卿忽然变幻手印,朝着星图一指。
“箕伯风神。”
隐隐有白须老者现身于箕宿之后,化为风神,卷起漫天狂风。
子黍不料星图还有这种变化,身子一个踉跄不稳,差点直接被狂风卷出场地,勉强稳住身形,那箕宿星图已经到了身前,张开大口,如同要将他吞噬进去。
此时,杜子卿又一次变幻手印,朝前一指。
“维南有箕,载翕其舌。”
狂风忽止,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股不可抵抗的吸力,箕宿此刻仿佛真的化成了一张大口,伸出舌头要将子黍吞噬进去,一拉一扯之间,子黍根本无法站稳,又往前冲出了几步,眼见要撞入这星图之中,这才勉强以太上五星经打出一道荧惑之火。
荧惑主火,原本风助火势,那箕宿朝着子黍吹狂风的时候,他若是真的敢以荧惑对敌,烧的只能是自己,不过此刻星图变幻,浓缩了火行之力的荧惑星飞入箕宿之中,轰然炸开,烈火飞扬,倒是顷刻间破了箕宿星图。
杜子卿见状,倒是不慌不忙地又是一指,“飞廉。”
原本将要溃散的箕宿忽然变幻形态,隐隐构成了一只奇异巨兽,并非是正统的星宿灵体,而是犀角雀头,鹿身蛇尾,样貌古怪,凶戾可怕,朝着子黍一阵咆哮。
子黍也为杜子卿变幻多端的星法所惊,论到统御星辰,就箕宿而言,杜子卿可谓是另辟蹊径,与子黍按部就班的修炼完全不同,变幻出多种星法,将箕宿的种种妙用尽皆发挥出来。
显然,杜子卿这么做就是为了显示自己对诸天星宿的领悟,好引起在场众人的注意。万变不离其宗,子黍在一开始的慌乱之后也渐渐镇定下来,眼见飞廉朝他袭来,子黍也便以箕宿对敌,勾勒出星宿灵体箕水豹。
箕水豹与飞廉相互对峙,彼此撕咬在一起,风水流转,交相缠绕,一时间竟也斗得有声有色。飞廉凶戾好斗,箕水豹灵巧多变,一者主攻一者主防,虽是由于子黍的修为境界差了一筹而略显劣势,却也不是十分明显。
“玄冥雨神。”
杜子卿见状,又画出毕宿星图,朝前一指。
风雨大作,交替袭来,空中的水汽重了许多,一滴滴雨水便从毕宿八星当中显现,再洒落而下。并非普通的雨,当中蕴含着真元之力,这雨洒落而下,子黍觉得周身真气流转不畅,而那只星宿灵体箕水豹也暗淡许多,有些招架不住飞廉的进攻。
“毕宿。”子黍不得已也画出毕宿星图,一方面是不服输,另一方面也是存了学习的心思,倒要看看杜子卿的星法变化到底有多少种。
果然,杜子卿的手势又有所变化,朝上空的毕宿一指,“月离于毕,陴滂沱兮。”
原先的小雨,顿时变成一场滂沱大雨,每一滴都蕴含着一丝真元,此刻如同天河垂落下来,砸在子黍这一边,他刚刚刻画的毕宿和箕水豹都显得支离破碎,几近崩溃。
子黍还要将毕宿的灵体毕月乌唤出,却忽然感觉真元运转不济,本就在先前的对决中受了不轻的伤,又遇到杜子卿那张毕宿星图的压制,一时无法供给真元,导致自己的箕水豹灵体和毕宿星图一并破灭。
恰在此时,原先只是炫技切磋的杜子卿忽然眼神一变,非但没有收手,反而运起全身真气,动作迅捷无比,顷刻间便凝聚出另一异兽。
“商羊!”
原先在天际的毕宿化为只有一足的巨鸟商羊,飞扑而下,与飞廉一并朝着子黍杀来,看其狠辣模样,竟是要下死手。
子黍一惊,来不及躲避,只以太上五星经当中的镇星挡了一下。
镇星属土行之力,最擅防御,不过他本身掌握的程度不够,星辰尚未展现光华,商羊与飞廉便已猛扑了上来。
噗!
如裂帛一般,星辰破碎,子黍亦跌出了场外,而此时商羊的鸟喙直刺过来,对着他的胸口便猛啄下去!
当!
一道真元气劲隔空弹射,打在商羊鸟喙之上,使其偏离了原先的方向,啄在一侧的地面上,石板顿时被啄出一个大洞,可见其落在子黍身上会发生什么。
“够了,他已经输了。”尚书星官不知何时来到了子黍身前,挥手打散那两只凶戾异常的虚幻异兽。
杜子卿见状,倒并不吃惊,反而微微一笑,拱手对着尚书星官行了一礼,“大人说的是。”
子黍从地上缓缓爬了起来,看向杜子卿,心里冷了许多。杜子卿是真的想杀他,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便是火德杜家的想法。想到曾经在上清时五师姐对他说的话,子黍现在心里已经有了八九分确信,如今他想的只是爹娘千万不要和这个杜家有什么太深的瓜葛,失去了清儿,他不想再失去爹娘。
胜负已分,子黍有些心灰意冷,对争夺天一星官的信心也失去了大半,如今只想回到灵州去寻找爹娘。只不过,倘若爹娘真的就在火德杜家,他或许只能远远地看他们一面,然后远远地离去。
杜子卿和汪解语之间还有一场要打,但那与子黍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从旁观看,无非是想要弄清楚这两人和他之间的实力差距。
汪解语修行灵宝度人经,又有一手精妙的符箓,而杜子卿善于操纵风雨之力,召唤出的异兽商羊与飞廉又凶戾异常,一开始便打得热火朝天。
直到此刻子黍才明白,杜子卿并非是凭借箕宿和毕宿驾驭风雨,风雨之力本就是其天赋,因而能将箕宿和毕宿演变出种种变化,当初他借口切磋,也是借此掩饰,想趁机下死手。
大约半炷香后,汪解语已经展开了她的八维天符结界,而杜子卿则操纵着风雨之力,商羊和飞廉在两旁夹击猛攻结界。
看情况,杜子卿还要略占上风,商羊和飞廉两大异兽压制住了汪解语的八维天符结界之后,杜子卿还在继续刻画星图,辅以杜家的秘法将整个八维天符结界打得几近崩溃。
但是不知何故,杜子卿的攻势突然缓了下来,脸色逐渐苍白,画在半空的星图黯淡了下去,商羊与飞廉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汪解语见此,迅速变换了结界,如同对付子黍一般,将八张符箓全打了出去。
整个结界炸开,八道符箓四处飞射,当中两道在其操纵之下正好打在商羊与飞廉身上,顿时将这两只异兽虚影打散,而还有两道则朝着杜子卿飞射过去。
杜子卿勉强闪避开,看样子也显得异常狼狈,还在地上打了个滚,而汪解语则是踏罡步斗,风驰电掣,顷刻间便到了杜子卿的身旁。
这一变化令观战的众人都感到愕然不解,不明白原本还略占上风的杜子卿为何会突然之间如此狼狈,莫非是受了什么暗伤?
眼见杜子卿在汪解语手下苦苦支撑,落败似乎只在旦夕,不少人皆是议论纷纷,那些杜家的人在边上也是一个个捶胸顿足,仿佛已是遇见了结局。
不过,恰在此时,杜子卿忽然双手交替展现风雨之力,一改先前的弱势,与汪解语硬拼了起来。
“风雨晦暝!”
狂风暴雨,环绕在杜子卿的周身,形成一道水龙卷,正面击中了汪解语。
汪解语似乎也没料到杜子卿会突然反击,先前的弱势完全都是装出来的,就为了让她放下警惕,一击奠定胜负。
强大的风雨之力吹掉了她的面纱,露出一副如牡丹花般的容颜,此刻的汪解语眼里满是惊愕,置身于风暴中心,无力再施展任何符箓,也根本迈不开步子,踩不出踏罡步斗,摇摆不定之中,倒是多了不少女子的娇柔。
不过杜子卿毫无怜香惜玉的意思,反倒是眼里闪过一丝厉色,掌心真元涌动,便冲入龙卷之中,朝着汪解语狠狠拍下。
汪解语勉强接了两招,连连后退,最后终于跌倒在地,杜子卿还要下狠手,却被尚书星官及时止住,尽管如此,还有些愤愤不平地想要踹上两脚,仿佛有着什么深仇大恨。
观战的众人此时也看出了一些端倪,杜子卿本身就占据优势,为何会突然装作弱势,以及汪解语为何会就此相信这不是陷阱,主动放弃防御选择进攻,这些都不是轻易能够解释的,但当中必然有着只有这两人知道的隐情。
第二场试炼就此结束,杜子卿大获全胜,记三星;汪解语记二星;杜子黍记一星。局势由此逐渐明朗起来,按照前两关的表现,接下去的第三关,杜子卿已经有了一半的获胜概率,只有六分之一的几率失败,可以说是稳超胜券。
尚书星官在宣布了第二场试炼结果之后,登上圜丘环顾四方,就此宣布了最后一关试炼的内容,“天一星官不仅善于战斗,还有断定吉凶之能,因此这最后一关,考验的是推演能力。现场准备了三十份礼盒,当中各藏有一物,你们三人尽可大胆猜测,但须保持十丈距离,猜对则打开示众,最终以猜对数量最多者获胜。”
听到此语,子黍不禁看了一眼身旁二人,发现杜子卿和汪解语对此也是有些茫然无措,显然不是很精通占卜之道。子黍本人对此亦不擅长,倒是天璇精通紫微斗数,曾与他提过一二,但他领悟的并不多,也做不到隔空猜物的水准。
不多时,已经有十位侍女端着礼盒走上前来,盒子是用檀木做成,经过特殊手法密封,外表看去没有任何差异。当三十个礼盒十个一行排成三行放在置物架上后,尚书星官也不给三人更多的准备时间,当即点燃了一炷香,并令三人坐到十丈外的蒲团之上。
当三人坐定之后,这场试炼便已经开始,然而彼此都是沉默,不敢轻易开口,只是盯着架子上的三十个礼盒,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闷压抑。
当今中天的修道者以星神体系为主流,必不可少的就要接触到星占,一等星官大多精通星占,有的甚至掌握数十种星占之法,彼此佐证,精确度相当高。不过这些也是星官的手段,对于星师来说,尤其是年轻的星师,大多只注重实力的提升,只有在闲暇之余才会了解一二星占之术。而且,星占是星占,占卜是占卜,星占只是占卜当中的一种,天下主流的星占之术即分野占,分野占以天人感应为理论,认为天上的星宿与地上的州郡一一对应,哪一个星宿所在地的星象有异常,相对应的地上州郡即会发生某事,若是没有超出常规的变化则不进行占卜,容易判断,准确度亦不低,不过只占大事,无法精确到猜测盒中之物的地步。
由此可知,这场试炼看似要考验三人的占卜能力,不如说是考验三人的观察力,善易者不卜,万事万物皆有因由,只是有些一目了然,有些却令人费解,能否见微知着是关键。倘若以概率来说猜中的可能性只有一成,那么猜上十次总有一次能猜中;倘若没有猜中,猜上一百次,那么猜中的次数总是在十次左右。尝试的次数越多,越能证明这个概率的精准性,一炷香的限时,就是要让三人在有限的时间内尽可能做出准确的判断,以免胡乱猜测。
想明白了这些,子黍才抬起头来看向尚书星官,在场最有可能知道盒子里东西的便是尚书星官,通过尚书星官的反映便可缩小猜测的范围,直到最终确定盒中之物,这场试炼的关键不在盒子,反倒是在尚书星官的身上。即便是占卜,也有所谓的“不动不占”,盒中之物是死物,没法占卜,那么尚书星官的反映便是迹象,只要尚书星官不是故弄玄虚,那么通过尚书星官的反映便可进行占卜。以星占之术来说,夜观天象所进行的占卜同样遵循此理,当星辰的亮度、色泽、运行轨迹发生变化之后,往往对应某一征兆,由此可以推演出人世相应的变化。在此,尚书星官便是那一颗需要进行占卜的“星辰”,而人世经验则是占卜的法则,好比笑容代表高兴,皱眉代表不满或苦恼,只要能敏锐地把握住这些变化,未尝不可能在此情况下猜出盒中之物。
关键在于,谁先猜。倘若三人都足够聪敏,完全可以从前一人提问时尚书星官的反应中快速判断出盒中之物,那么就是在给他人做嫁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