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南征

  北疆皇宫深处。
  杜子卿向那高坐帝王之位的黄袍男子微微躬身,行礼过后,说道:“皇上,听闻近日大军已经深入南疆腹地,不日即可兵临南疆王城。”
  北疆帝王是位清瘦的男子,面颊略有肿胀,脸上带着一丝黑气,仿佛患了什么重病,一双干瘪的手握着龙椅,听到杜子卿的话后微微点头,沙哑着说道:“不错,你们还要如何?”
  杜子卿微微一笑,抬头看着北疆帝王,说道:“听闻皇上三年前即将攻下南疆皇城,却为雷霆霹雳所阻,不知皇上可曾想过,那雷霆霹雳之中是何物?”
  北疆帝王皱眉问道:“何物?”
  杜子卿往身后看了一眼,在他身后便是杜家火德星官杜青冥,背负双手傲然而视,毫不理会眼前的帝王,只有在杜子卿看来时微微点了下头,似乎一切全凭他来决定。
  回过身来,杜子卿对北疆帝王说道:“那雷霆霹雳之中,便有治愈皇上疾病的神物,如今皇上只需派兵将其取出,我等自有秘法可治皇上之疾。”
  北疆帝王眼里精光一闪,却没有露出多少喜悦之色,“那雷霆是神女所降,横亘在南疆皇城前方数十里,我国兵士踏入即死,却又如何能够取来?”
  杜子卿说道:“雷霆虽然凶戾,却有其尽时,皇上只需派兵围住那一片地带,不断派人踏入其中引动雷霆,时日一久自然天罚之力衰竭,届时我等便可为皇上取宝,岂不妙哉?”
  “咳咳,”北疆帝王却是掩嘴咳嗽,身旁有太监过来奉上丝巾和痰盂,北疆帝王咳嗽片刻,取了丝巾擦去嘴角血迹,说道:“朕这病便是当年南征时为那天降霹雳所惊而落下的,当世竟无人可治,你们的这个法子,便真能救朕性命?”
  杜子卿上前一步,大声说道:“皇上一旦能够踏破那片雷区,则南疆再无何物能够阻挡皇上的铁骑。届时皇上既治重病,又得天下,岂非快事?”
  北疆帝王见杜子卿信誓旦旦的样子,心里有些信服,然而见对方又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不禁有些狐疑。只是,此刻的赌注是自己的性命,由不得他不信,迟疑片刻,便点头说道:“好,朕便信你们的,亲自南征。”
  杜子卿听后微微一怔,随即笑道:“皇上身患重病,不宜操劳,这些事交给我等去办便是了。”
  “不,南征事大,朕心意已决。”北疆帝王并非十分信服这些境外来客,无论如何也不会将北疆兵卒交由这些人统领。
  杜子卿回头看了杜青冥一眼,见爷爷毫不在意,便笑着说道:“皇上既然有此心,自然是天下百姓之福,只望皇上保重龙体。”
  御驾亲征,怎么说也是劳民伤财之事,可在杜子卿口中却成了天下百姓之福,真不知道这福是在哪里了。好在北疆帝王平时也听了不少这种恭维话,只是点头挥手道:“朕乏了,尔等先下去吧。”
  杜子卿点头行礼,带着杜家众人退出了皇宫,眼见宫中侍卫齐聚,而许多北疆巫觋纷纷赶来,想来是那北疆帝王早已布置好了南征事宜,这些人皆为护驾而来。
  看着宫内往来的众人,杜子卿冷笑片刻,转身向杜青冥问道:“爷爷,您看这位北疆帝王信了我们的话没有?”
  杜青冥嘿嘿一笑,“几成?我看连一成也没有!只是他那病回天无力,由不得他不信。”
  杜子卿点头,说道:“想不到此次踏入仙境,那巫山中的神物竟然落入了南疆,真是天助我杜家。不然凭家族现在的力量,想要踏入巫山必定死伤惨重。”
  “嘿嘿,那死鬼没了神物防身,我看也未必如何可怕。”杜青冥遥望巫山,冷笑着说道。
  杜子卿说道:“爷爷修为高深,自然不怕。不过还是等取了神物之后再上巫山,那时山上又有谁能阻挡?”
  祖孙二人相视一笑,身后杜家众人则是神色各异,不过皆是一言不发,在皇宫一处幽静处安歇下来,不日即随北疆帝王的御驾南征。
  ******
  五日后,云下村。
  当子黍等人再次回到这个村子时,所见已是一片荒芜。四周有大火焚烧过的痕迹,而村中屋舍早已倒塌殆尽,只剩一些残砖碎瓦散落在地,掩盖着一二处死人白骨。望眼阴云,沉沉冷雾,笼罩着整片山泽。
  “姥姥!姥姥!”随着子黍等人北上归来的云陌眼见此景,脸色惨白,愣愣地看了片刻才冲着云雾之中大声喊着姥姥,却只在远山之间传来些微回音,此外再无所有。
  子黍见了不免心酸,低低喊了一声,“云陌姑娘……”
  她转身看向子黍,眼里空洞,失去了一切神采。
  子黍心中勉强凑出的几句安慰之言一时也化为虚无,他知道此刻再说什么也没有用了,轻叹了口气,反而和她一样同病相怜起来。
  “堂哥,你看那里。”杜子云走了两步,忽然见到废墟间还有几道人影,在白雾之中一闪而逝。
  子黍等人立即过去查看,云陌更是激动,第一个冲上去,却是惊叫了一声。
  原来断壁残垣之下,还躺着几名北疆伤兵,身上受伤不轻,眼见有人来此,立即抓起手中长枪往云陌刺来。
  杜子云急抓枪杆,用上真元一震,从那伤兵手中夺过长枪,眼见其余几名伤兵有的拔剑有的持弓,显然是要和众人拼死一战,自然明白了是这些兵卒又一次劫掠了云下村,不由得大怒起来,挺枪就要回刺。
  “等一下!”子黍拦住了杜子云,看着几名北疆兵卒,问道:“你们的军队在哪里?”
  这些兵卒眼见绝无幸免之理,皆是不理子黍,冲上来就要拼命。
  子黍从杜子云手中接过长枪,一挥之间将几名兵卒手中刀剑打落,眼见还有人躲在后方放冷箭,又挥出枪杆挡下几箭,心中想到这些兵卒屠杀云下村村民,再无怜悯之心,用上真元之力,猛地掷出长枪,将那躲在后方放箭的兵卒一枪贯胸钉死在墙上,随即喝问道:“大军在哪里?!”
  几名兵卒眼见没了武器,对方又杀了同伴,血气上涌,喊道:“大将军的兵马早就攻到了你们这些蛮子的王城!没有了神女庇佑,你们这些蛮子还能有什么能耐!”
  云陌眼中含泪,指着这些兵卒,“是你们杀了我姥姥,你们杀了我姥姥!”
  几名兵卒看看云陌,皆是冷笑起来。
  杜子云看不过去,拔出腰间佩剑,递给云陌,让她去报仇。生活在南北疆的边境,父母又皆被北疆兵卒杀害,云陌与这些人有深仇大恨,倒也不惮于杀人。
  云陌拔起手中的剑,当即朝着那些兵卒砍去,只是挥剑凌乱不成章法,这些兵卒躲了过去,竟是从她手中将剑抢走,作势便要劈来。
  乐萱见此指尖在袖中掐诀,一道疾风忽然吹到那兵士身前,手中长剑一个不稳,竟是倒插向自己,忙往后一跳,云陌当即抓住了剑刺去,随着一声惨叫,只见长剑已经从其脖颈上砍了进去,只因她力道不大,没有将兵卒的头颅砍下,却切断了颈部的动脉,当即射出一道血箭,喷在身旁一名兵卒身上。
  云陌见了血之后,先前的疯狂反倒退了下去,心中有些害怕,剑却似乎不由自主,那些兵卒也仿佛送死一般主动凑上来,片刻间竟已是将人杀尽了。
  看着一地死尸,云陌的手微微抖动,松开了手中的剑,一时茫然若失。
  “我……我杀了他们?”她怔怔地看着,竟不知身在何方,“姥姥呢?我要找姥姥去……”
  子黍叹了口气,拉住了她,说道:“云陌姑娘,节哀顺变吧。”
  云陌的手腕冰凉,被子黍拉住时,她本能地一缩,眼里有着惊惶之色,等到看清是子黍才微微松了口气,却是忽然呜呜哭泣了起来。
  子黍等人皆是同情云陌的遭遇,杨香儿伸手轻轻搭上她的肩膀,说道:“休息一会吧。”
  云陌听着她的声音,似乎带着某种魔力,双眼微微颤抖,竟是倒在了杨香儿的怀中。
  “五师姐你这是……”子黍看出了一些异样,不由得问道。
  “一些安神的迷香。”杨香儿说道,摊开摆着云陌的手掌,掌心中还带着点点白色粉末。
  宇文晏看着云陌,一时有些为难,问道:“现在要怎么办?”
  虽不提姓名,众人都知道是要拿云陌怎么办,再带着她似乎有些不便,可就此不理的话,兵荒马乱之下,等于是让她去死,不由得都有些犹豫。
  子黍想到当初自己的经历,下了决心,说道:“现在云陌姑娘无家可归,也只能由我们先照料了。说起来仙境中的变动也都是由我们引起,真正害得她家破人亡的其实是我们这些人……”
  杜子云反驳道:“那也不是,堂哥你别把什么都揽到自己身上,即使我们不来,这仙境里南疆北疆的斗争也还会继续下去,不过是迟几年和早几年的关系罢了。”
  子黍听后一愣,这句话听着有些熟悉,想了片刻,才想起是曾经那个叫做小薇的女子对他说的。山村在南方大山中,妖族既然要复苏,山村迟早会毁灭,不论是出于她之手还是妖族之手,不论是迟几个月还是早几个月……
  想到此处,心绪黯然,却更不愿就此不顾云陌的死活,当即说道:“云陌姑娘对我们有恩,北疆的大军既然要南征,我们也不能放任不理。”
  杜子云一惊,说道:“堂哥,你忘了北疆军队里有妖族吗?”
  宇文晏亦是说道:“先前我们便在杜家附近察觉到妖族踪迹,看来这些妖族是随我们一同混入仙境的,必然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图谋。”
  子黍说道:“越是如此越是不能让妖族得逞,我们去南疆的王城,要是他们信得过我们,还能找到一些南疆的巫觋和我们一同对抗妖族。”
  “说得好!”乐萱一拍手掌,神采奕奕地看着子黍,“妖族与我们上清誓不两立,不管妖族有什么企图,我们都不能让它们得逞。”
  杨香儿点头说道:“我也同意。”
  见此,杜子云也只好勉强答应了下来,杨香儿扶着云陌,众人当即往南方深入。
  云下村后方便是云泽,众人在云泽之中行了半日,隐隐听到远处传来兽吼之声,不由得更是警惕,生怕遇到妖族。
  等到傍晚时分,已经深入云泽腹地,眼见一日之内走不出云泽,众人都是打算找一处地点暂且歇息,等到明日再出云泽。云陌中了杨香儿的迷香倒是睡得昏沉,或许也是遭逢大变,心中伤痛,宁愿就此一睡不起的。
  正欲找寻一个栖身之处,却见云雾之中隐隐显出几人的身影,还有低声谈论传来。
  “就在这边,别让它跑了。”
  “确定吗?”
  “我们追了十多天,肯定没问题。”
  子黍听着这些声音有些熟悉,等到那几人走近时,才发现竟是五道教的弟子。
  几名五道教的弟子骤然在云泽之中遇到生人也是大骇,往后退开几步,打量了子黍等人片刻,方才认出是上清派的弟子,双方皆是松了口气。
  “原来是上清道友,不知几位为何在云泽深处?”定了定神,一名五道教弟子问道。
  子黍见此人竟有些眼熟,声音也是熟悉的,不由得有些疑惑,他只在妖魔之乱席卷灵州时见过几位五道教弟子,后来又在汉江上遇见过一次,可看这人既不像是晏玄陵,又不像是安常,倒是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
  “我们打算去南疆看看,”宇文晏起身拱手说道,又问道:“不知几位道友又是为何逗留在此?”
  那名五道教弟子笑了笑,却没有说出其目的,只是回了一礼,“我等还有要事,暂且告辞了。”
  子黍见那名弟子神色间颇有一些傲气,忽然想到当初曾见过五道教有一名善于使雷符的弟子,似乎叫做秦许,当时还曾对他的雷符大感艳羡,不料会在仙境相逢。不过看来对方却认不出自己,倒是神色匆匆,似乎在找寻什么东西。
  等到五道教的弟子走得远了,杜子云方才叹息道:“三百年前进入仙境的势力太多,现在看来,各派皆有所图呐。”
  经此一言,子黍倒想起来他们这次受师尊之命,是来仙境寻找息壤的,便问道:“子云,你知道仙境里何处有息壤?”
  “息壤?”杜子云皱眉想了片刻,摇头说道:“这等上古之物想来应该在一些遗迹当中。北方的遗迹我们已经看过了,想来应该就在南方那一处遗迹当中。”
  子黍想到地图所绘,不由得点了点头,“北方的仙遗谷来头不小,想来南方那一处遗迹也非同一般,当中或许就有息壤的消息。”
  杨香儿忽然说道:“师尊曾授予我一角息壤,但凡附近有息壤,彼此互相感应,可以很快判断出来。”
  子黍这才明白杨香儿随着他们来到杜家并非是为了私仇,却也是为了寻找那能够救活上清神药九死还魂草的息壤而来,不由得点了点头,暗下决心一定要尽力找到息壤。
  一夜过后,云陌渐渐醒来,听到子黍等人要去南疆王城,一时又惊又喜,倒是忘却了一些悲伤,为几人引路,很快走出了云泽。
  过了云泽之后便是南疆的村落,但大多却也是惨遭兵燹,看上去与云下村并无多少分别,路上难民不少,死者更多,有时竟是尸横遍野,显然是反抗激烈的村子惨遭屠村,甚而至于见到某一处城镇之中数万人尸骨累累堆叠而起,筑成一处处京观,看去触目惊心,比之妖魔肆虐时所见更为残酷野蛮,血腥气直上云霄,抬眼望天都是一片淡淡的血红色,死尸臭气令人作呕,而地下流着的则是一滩滩黄水,整个城镇早已空无一人,已经被杀成了一座死城。
  云陌见此忍不住痛哭起来,比起云下村时更为激动,仿佛要将肝肠都呕出为止,而子黍等人也是神色苍白,远远看着眼前的血腥修罗场,看着那些头颅罗列整齐的京观,无论如何不能再往前靠近了。
  “走吧,换一条路。”杨香儿医人生死,也见过不少生死,略微镇定下来后,带着几人离开了这条北疆进军的主干道,转而从一条幽静的小路往南。
  如此又行了三日,忽然间头顶上一道紫色雷霆直劈而下,天际乌云密布,却毫无雨点落下,偏偏电闪雷鸣,皆落在前方十几里外,几人相顾之下,皆觉得有些不同寻常。
  再靠近了一些,才见到十几万北疆大军密密麻麻漫山遍野地扎营巡逻,几里之外便是雷霆,北疆的兵卒却在营内往来奔驰,不时有一队黑甲骑兵冲向前方的平原,平原尽头可以望见便是一座恢弘而巨大的城池,不过十几里距离,偏偏这十几里却成了一条无可跨越的鸿沟,那些骑兵往往冲杀不到两三里,天际便落下巨大无比的紫色闪电,劈在骑兵队伍之中,一道雷霆便能电毙十几人,往往两三道雷霆之下整个骑兵队就此覆灭。
  子黍望着那雷霆的深处,仿佛有着一道巨大无比的天坑,当中紫雷跳动,电光升腾,直冲云霄,当真是神威赫赫,气势恢宏,仿佛雷神降世。
  一队骑兵覆灭之后,随着几声呼喝詈骂,又是一队骑兵冲出,不过距离却比上一次分散很多,漫无目的地往前直冲,仿佛逃命一般,却是朝着那雷霆的中心逃去。
  接连又落下几道紫雷,众兵卒惨叫之下一一覆灭,整个北疆大军一时之间鸦雀无声,仿佛皆是慑于神威,军心动摇,不知该何去何从。
  不多时,只见大军忽然骚乱起来,大道之上旗帜猎猎,大纛飞舞,织锦华盖飘扬,黄金马车奔驰,一队上万金甲兵卒组成的队伍拥着几辆黄金马车冲入军阵之中,北疆大军顿时欢呼雀跃,万人喧腾,声震云霄。
  “是皇帝!鞑子的皇帝到了!”云陌远远地看见这一幕,不由得咬牙切齿地说道。
  子黍一惊,问道:“北疆的皇帝亲自到了?”
  云陌指着那黄金马车,说道:“就是那辆马车,鞑子皇帝就在那里。三年前我看到过的,现在和三年前一模一样,他们又来了!”
  杜子云神色一变,问道:“堂哥,你说北疆皇帝为什么会来这里?莫非他们找到了对付雷电的办法?”
  宇文晏摇了摇头,“要是找到了,就不会让那些士兵白白送死了。”
  乐萱看出了一点什么,接下去说道:“恐怕是要用这些兵卒来耗尽雷霆之力。”
  “不好,你们看!”杨香儿忽然一指北疆大军的阵前,只见一队兵卒押着上百名穿着布衣的百姓上前,硬生生推上了雷电场中。
  这些百姓深知前方既是神女降下天罚的地方,吓得哆哆嗦嗦,根本不敢靠近,北疆的兵卒却放了几十条狼狗去驱逐追赶这些百姓,一些百姓被狼狗啃咬,大叫之中本能地往前跑去,当即被雷电劈杀。
  “他们竟然!”云陌气得眼里泪水盈盈,看了看子黍等人,原想央求他们去救那些百姓,不过想到那毕竟是北疆的大军之中,几个人在这十几万大军之中又能做些什么呢?只得咬牙转身,不去看那副屠杀的惨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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