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原委

  杜家众人听姜小月如此讲述了过往之事,皆是相顾无言。杜家的天一老祖本名杜迎卿,成就星君之后便自称杜天一,确实曾追求过那阑珊宫主姜小雅,甚至为此与火德老祖决裂,族中许多人皆有耳闻,只是如今听姜小月亲口说出,方才确信真有此事。
  杜九礼听后面有为难之色,姜小月如今好端端地站在这里,自然是没有死于密室之中,可火德老祖又为何要将她关入密室三百年?
  “敢问星君,火德老祖当初又是如何……与星君结怨?”杜九礼斟酌着问道。听姜小月的叙述,那天一老祖与如今的阑珊宫主倒全然是一对狗男女。火德杜家之中因为天一老祖杜迎卿当年与火德老祖决裂,对其也并无多少好感,倒并不如何在乎其声名,可火德老祖却是火德杜家人人敬重之辈,论辈分更是杜迎卿的曾高祖,却似不是这般落井下石之辈。
  姜小月怒道:“你们是不信本座?!当初我重伤垂死,所幸先君怜念,留下秘法,方才逃得一命,本拟在密室中静修,待伤势恢复之后再找那对狗男女复仇,不料火德老贼突然闯入,见我不死,自忖不能轻易杀我,便以相助疗伤之言相欺,借此破坏了开启密室的内部开关,将我封死在山内,整整齐齐三百年不见天日!”
  杜家众人皆是变色,姜小月以星君身份说出这般话来,显然不是临时编造,莫非火德老祖当初真的做过这等落井下石,斩草除根之事?转念一想,天一老祖是火德老祖的后辈,做事不慎,火德老祖后来见了,将她封死在火君山内以绝后患也是有的。
  正在杜家人人动摇之际,杜送宝却是大声嚷道:“绝无可能!我云天老祖一生行事光明磊落,便是真要杀你,也绝不会行此阴谋诡计!”
  姜小月听后气得脸色发白,怒极而笑,道:“好,好!哈哈哈,很好!既然你们杜家行事光明磊落,我便给你们这个机会,合你们杜家全族之力,若能伤了我,此事就此罢休。不然,我便杀尽杜家之人!”
  杜送宝自知杜家今日难逃此劫,也是毫无退缩之意,对姜小月怒目而视,道:“两位老祖虽已不再,可星君也别小瞧了杜家!青冥,开启家族大阵!”
  杜青冥身子一颤,看向姜小月,见其神色坚决,看着他时更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杀意,自知她若要屠尽杜家,第一个要杀的便是自己,不由得眼中闪过厉色,一步步往祖宗祠堂退去,从中重启杜家合三位星君之力布下的大阵。
  姜小月只是冷眼看着杜青冥,星君言出必行,她让杜家众人去用尽一切手段与她为敌,这样一来更能解心中怨气,二来既然双方动手,便不算杀无辜之人,心中再无丝毫愧疚。
  眼见真的要拼死一战,杜家众人一时间皆是心情沉重。杜子卿看了眼姜小月,心中一寒,低声对身旁一名杜家子弟说道:“你去城内通知一下王氏的人。”
  那名弟子听后,暗想这是一个趁机溜走的机会,当即点了点头,悄悄从众人身后退去。
  走出几步,回头看去,姜小月仍站在原地不动,心中窃喜,加快了脚步,匆匆跑开十几步,忽然惨叫一声,扑倒在地,背心已是多出了一个血洞。
  杜子卿的额头上渗出了冷汗,只见姜小月的指尖几颗星子飞舞,只需轻轻一弹,便能轻易杀死杜家众人。星君的手段高深,平素御空而行,弹指间便能灭敌,杜家之人想逃是绝无可能了,便是上百人一哄而散,区别也不过是死得早还是死得晚而已。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杜子卿见姜小月已然注意到了自己,便大笑道:“可笑啊可笑。”
  “什么?”姜小月皱眉看着杜子卿。
  杜子卿自知此刻是生死关头,唯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竟掏出了一把折扇,故作雍容,淡然说道:“前辈要杀尽我杜家之人,却不知我杜家子孙千千万万,散布天下,所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便是杀了我们,又如何算得上报了大仇?三百年来,我们杜家外迁之人数不胜数,某些嫡系族人甚至迁入深山大荒之中,如今前辈要立誓杀尽杜家之人,便是将在场之人全都杀尽了,也不过是杀了杜家十分之一,乃至百分之一的族人,又怎能算是得报大仇?”
  杜云素听了,知其在说自己,不由得脸色一沉,却要看看这个侄子能弄出什么花样来。
  不料姜小月听后竟是微微颔首,“不错,又该如何杀尽这些人?”
  杜子卿眼里闪过一丝狡狯之色,“自古皆知,族灭之事务要斩草除根,不留祸患。前辈不若将我等囚于杜家,表面一切如常,等到召回流落在外的族人,最后一并杀之,岂不痛快?”
  “子卿!你竟然!”杜家二长老杜青竹勃然变色,指着杜子卿,手指发颤,脸色涨红。
  杜送宝说过自己这个儿子不分是非,确实是有的,可毕竟天良未泯,如此自灭全族之事,万万料不到会从杜子卿的口中说出,一时给他气昏了头。
  其余众人也只道杜子卿是贪生怕死,为了多活几日,宁愿拖上所有人一并送死,不由得皆是破口大骂,若不是还有大敌当前,当真便要将杜子卿千刀万剐了。
  杜子卿却是不顾四周族人的痛骂,大声喊道:“前辈若真要报仇,便不可再杀下去,只有杜家表面上保持如常,流落在外的族人方才肯归来,不然前辈便是有通天的本事,也不一定能找出我杜家所有的族人来!”
  杜家众人听后更是气愤,杜子云见此,首先大喊道:“他要害死所有人求活,大家先杀了这个内奸!”
  杜家不少人纷纷应和,当即拿下了杜子卿,若不是看在族长杜云凌的份上,当场将之杀了也绝不为过。
  杜青丹却是眉头一皱,杜子卿这般事敌说不上半分好处,姜小月又岂会因此饶他一命?虽然自古奸臣皆是如此,非要害得国家沦亡,自己也被人千刀万剐方才罢休,可杜子卿却绝非这等自取灭亡之人,然而这般做又有什么好处?
  姜小月看着这一出闹剧,却是在一旁冷笑,等到杜子卿被杜家众人拿下,拳打脚踢了一番,就差一刀咔擦了事之时,方才拍了拍手,攒道:“不错,当真是好主意。”
  杜子卿听后,眼里升起一缕希望,“前辈……”
  众人听姜小月这般说,更是心寒,有人大叫道:“今天我便是不要性命,也要打死这个内奸!”
  杜子卿见这些人下手越来越重,当真是往死里打他,不由得急了,大喊道:“前辈!我还有一言……”
  姜小月却是冷冷一笑:“不必了。取了你们杜家的族谱,一个个杀过去便是,何必这么麻烦!”
  杜子卿一呆,霎时间面无人色,而杜家众人也顾不得再打他,想到族谱还在,皆是惊慌失色,不少人便向杜九礼喊道:“快,族老,快烧了族谱!”
  杜青丹叹了口气,杜云凌的神色则是阴晴不定,而杜九礼则是被骇得退开两步,摇摇头,道:“族谱,族谱不在这里。”
  姜小月淡淡道:“既然如此,我自去取便是。”
  说罢,便要往杜家祠堂而去,先前为了让子黍认祖归宗,族谱就摆在祠堂香案上,姜小月虽是不知,却也知道族谱自然放在祠堂。
  杜家众人一时间皆是心若死灰,自己死在她手中也就罢了,若是连累得迁居在外的族人一并身死,杜家可真是彻彻底底的族灭了,自然再不会有人为此复仇,而火德杜家亦是就此绝嗣,这对于家族中人来说,比自己被杀显然还要可怕千万倍。
  正在杜家众人心灰意冷之时,却听到姜小月轻咦一声,又退了出来。
  众人转身看去,只见杜青冥正搀扶着一位老得不成样子的老头子走出祖宗祠堂,这老头子仿佛地下的干尸一般,全身凹陷,皮包骨头,看上去十分骇人,可杜青冥却对其万分尊敬,小心翼翼地扶着其走到姜小月的面前。
  姜小月看着这个老头子,迟疑了片刻,问道:“你是?”
  老头子吃力地抬头看向姜小月,一者容颜清丽而略带冰冷,看去不过二十余岁;一者却已是瘦骨嶙峋,看去命在旦夕,眼里的沧桑却是一样深沉。
  “迎卿……是我堂叔。”老头子一开口,非但姜小月,便是杜家众人都是大惊失色,当中绝大多数人都从未见过,甚至听说过家族之中还有三百年前的古人。
  姜小月却是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他的事,你都知道?”
  老头子却是摇头,“只知道一点,不过火德老祖大限前,是我在服侍。他说过,原有一件心事未了,原本嘱托于我,可惜……可惜我没办好,以至于有今日之祸。”
  姜小月寒声道:“他是让你杀了我罢?”
  老头子仍是摇头,“他说你伤势不轻,让我送杜家的灵丹救你。那时仙境入口已经封闭,因为这幽篁仙境,我们杜家两位星君一死一逃,元气大伤,根本无力再开启仙境,后来更是传下严令,非到生死存亡之时绝不开启仙境,那时我道星君你早已养好伤离去,因此这件事便就此搁置了下来,一直拖到了今日。”
  姜小月却是不信,“编了这么一套谎话,便以为本座会手下留情?”
  老头子却是从怀中缓缓抽出一个玉盒,模样十分古旧,“星君打开这个盒子便知。”
  姜小月夺过盒子,微微用力,却是无法打开,不由得怔了一下,动用了星君之力,方才勉强开启玉盒,却见其中放着一枚通体碧绿的丹药,丹药下方还垫着一张纸条。这玉盒有数百年的历史,其中之物亦是如此,历经过百年沧桑的人一眼便可看出,绝无作假可能。
  打开纸条,只见其上写道:“参宿星君足下:奉上谷神丹一枚,聊以致歉。不孝子孙犯上作乱,本欲清理门户,奈何无力,为之奈何!养虎为患,自食恶果,我之谓也。愿足下静心将养,他日若能除此逆贼,则九泉瞑目矣。”
  姜小月收起字条,拿起那枚丹药细看,晶莹剔透,绿光湛湛,显然是稀世灵丹。“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谷神丹既然取了这个名字,自然有令人不死之能,效果还要远胜于血灵丹,炼制时加入了部分神药枝叶,更是珍贵无比,便是杜家恐怕也拿不出第二枚来。
  见到这一枚谷神丹,姜小月的语气难得有了些动摇,“你……是火德什么人?”
  老头子勉强拱了拱手,道:“不孝子孙杜白虹,云天老祖晚年时暂理家族事务。”
  姜小月捏着那枚谷神丹,轻声问道:“他是怎么死的?”
  杜白虹沙哑着嗓子说道:“中毒。”
  姜小月变了神色,“何不用此丹?”
  杜白虹老眼中竟是多了一丝泪光,“老祖所中之毒无药可解。”
  “谁下的毒?”
  “天一!”
  此语一出,杜家众人哗然。
  姜小月却是并不如何意外,只是冷笑道:“可惜他死了,我却活了下来。”
  杜白虹长叹一声,“老祖死前仍将这一盒灵丹交给我,让我设法交给星君,想来绝无负星君之心。星君今日要灭我杜家,若是因为天一之故,老朽绝无半句怨言,可若是因为云天老祖,老朽自然不能阻拦,惟愿先死于众人之前。”
  杜送宝眼睛一红,喊道:“老祖宗!”
  杜白虹只是看着姜小月,挣脱了杜青冥的扶持,颤巍巍地走上前去,“听任星君决断。”
  姜小月将那枚谷神丹放回玉盒,道:“当初他毁去密室内部机关,将我囚禁三百年,便是事后后悔,又有何补?”
  杜白虹问道:“星君真的看到老祖毁去了出口,将你囚禁在密室之中?”
  姜小月一愣,当时她身受重伤,将死未死,最后见到的人便是火德星君,因而断定是他将她关入密室之中。可后来子黍等人却能成功打开密室,说明密室外面的开关仍是完好。外面的开关完好无损,而内部遭到破坏,显然是要关死内部之人,可这件事当真是火德星君所为么?她的感知再是迟钝,不至于不知道有人当面破坏了密室机关,再将她关在密室之内。只是当时一心希望火德星君真会给她带来疗伤圣药,久等无望,发现密室开关被破坏,火君山又是火君修炼之地,便是星君亦破坏不得,走投无路之下,不由得将所有怨恨皆转向了火德星君,是以对火德星君之恨,还要胜过杜迎卿及姜小雅二人。
  “难道,是小雅……”低声自语,姜小月的神色一阵惨白,虽是不愿承认,可理智却告诉她,这是最有可能之事。姜小雅杀人灭口,不愿让人得知真相,从内部破坏了开关,仅留下隐秘的外部开关,这样一来,常人便是进入火君山也不易察觉。火君山的密室机关设计巧妙,若是连外部机关一并破坏,出口也即封死,是以外部机关尚且完好,给后来火德星君进入秘境提供了机会。
  只是火君山的内部机关被破坏,火德星君当初浑然不觉,因此出去后便将外部机关关上,本是方便姜小月静养,无意中却将姜小月关死在了密室,后来再无人踏入密室,才有这三百年之囚。三百年前杜家虽是夺得了仙境掌控权,然而之后不久火德便与天一决裂,彼此相斗,家族分裂,火德星君自身难保,便也一直未能重回仙境,以为姜小月早已养好了伤离去,是以内心歉疚,留下了这一枚“谷神丹”。
  杜白虹叹道:“造化弄人,原是如此,星君若要泄愤,便将老朽千刀万剐亦不足惜,惟愿星君能放过这数百名杜家子孙。”
  姜小月脸色阴晴不定,忽而问道:“这三百年来,阑珊宫怎样?”
  杜白虹微微一怔,他不问世事多年,上一次听到阑珊宫的传闻,还是在数十年之前,不禁显出些为难之色。
  杜青丹察言观色,说道:“当今灵州,除了上清之外,便是阑珊。”
  姜小月冷哼一声,“今日便暂且绕过你们杜家,待我与小雅做个了结之后,再来找你们算账。”
  听到此语,杜家众人皆是松了口气,看着杜白虹的目光显得感激无比,今日若非有这一位老祖宗出来解释原委,杜家恐怕真有灭门之祸。
  姜小月听了杜白虹所说之后,对当年之事已有了八九分确信,对杜家的恨意便消散了一半,剩下一半,却加到了姜小雅和杜迎卿的身上。杜迎卿已死,如今她真正的仇人,也唯有同族的妹妹姜小雅了,若是大闹杜家,打草惊蛇,想要找她复仇却不容易。
  心中有了计较,姜小月便伸手向那碧鳞拍去,碧鳞眼神惊恐地看着姜小月,却无法闪避,闷哼声中,跌在地上,全身渐渐泛起了红色斑纹。过了片刻,忽然能动了,却是身子扭曲,在地上不断翻滚,口里发出了嘶嘶声,吐着舌头,舌尖分叉,眼中也显出了竖瞳,忽然间厉声尖叫了起来。
  “啊!!!啊!!!”
  碧鳞的叫声尖锐,众人皆是感到耳膜一阵刺痛,不少人皆是捂住耳朵,看着其全身溃烂,渐渐冒出了火苗,火苗从周身每一处燃烧而起,仿佛自焚。碧鳞惨叫了半晌,忽然显出了原型,化作一条青色蟒蛇,在地上翻滚不休,烈焰焚身,从其躯体中流出赤红的血液,骇人的却是其血液亦在燃烧,如同岩浆一般流淌而出,沾染到附近草木,草木当即化为飞灰。
  如此翻滚了片刻,碧鳞已是全身着火,一动不动,片刻后只剩下一条蟒蛇骸骨,而这骸骨也泛着红光,仿佛刚刚经过烈焰灼烧,忽然崩塌下去,散为一片骨灰。
  “今日之事,若有任何人再敢提及,哼,有如此妖。”
  在场除了杜家之人还有灵州三道的数十人,看着碧鳞的下场,心中皆是一凛,知道若是泄露了消息,不免也要同这大妖一般,想想那烈火焚身之苦,当真生不如死。
  姜小月见众人皆是胆寒,也不再逼其立誓,挥手收掉了镇封子黍的真元之力,也不与子黍说话,身影一动,已是消失在远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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