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六章 迷失
“我是他以前的一个朋友……”子黍顿了顿,在桌旁坐了下来,道:“这些年闭关修行,最近才出来看看,当初见到他的时候,还是个姑臧城的小子呢。”
萧凉见子黍这般说,心底松了口气,也跟着坐了下来。如今相国府内也有不少高手护卫,能够如此轻易地潜入进来,眼前之人至少是名萨满,不是来杀他的,那自然最好。
不过,阿雅的朋友,为什么先来找他?
“您和这相国府,有什么渊源吗?”萧凉很聪明,立刻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子黍也不掩饰,点了点头,“五年前来过这儿。”
萧凉哈哈一笑,心里又一惊,萧家的人,或者说,和萧家关系不错。
但萧家的人,又怎会是阿雅的朋友?莫非是想诈他?
子黍看他目光变幻,清楚他在想什么,却也不如何在意,道:“只是想听听你们的事,毕竟,阿雅也算我的朋友。”
萧凉听了半信半疑,但他们的事情萧家了如指掌,用不着专门再来打探,大不了,就挑些众所周知的事情讲,不提那些机密就是了。
说起来,这五年来风起云涌,当中的经历哪一件不足以载入史册?萧凉自己作为亲历者,讲起来那是津津有味,见子黍听得认真,更是大乐,愣是讲了一个下午,直到讲得口干舌燥,这才倒了一杯茶水,喘了几口气。
子黍听萧凉讲了这许多,对五年来发生的一切也有了些了解,临近傍晚,萧凉还要请他吃饭,他却无心留在相府,身影一动,已是朝着王宫而去。
王宫之中,却是一片寂静。
他看到阿雅在吃饭,一个人在书房,端着碗,身旁摆着一本书,边看边吃。
四周无人服侍,桌前,也不过是三个素菜,一碗蛋汤,和一小盘牛肉。
子黍见此怔了怔,看着阿雅慢慢吃完了饭,又将剩菜一个不剩地吃完,喝了汤,缓了口气,合上书,站起来走了两步,又抽出了挂在墙上的剑,抽出一小截,默默地看着。
剑光冷冽,剑身上似乎镀了一层东西,带着奇异的色彩,子黍看了一眼,也有些惊叹,这样一把剑,其材质足以锻造精良的上品法器。
阿雅抽出剑,又放回剑鞘,握着剑的手指缓缓合拢,而后又松开,显然有些心绪不宁。
这般想了片刻,他出了书房,外边早有一队侍卫守候,见了他后纷纷低头。
一名带着毡帽的男子在书房外等候着,眼见阿雅出来,立刻迎了上去,正是乌玛。
乌玛低声对阿雅道:“哈澜亲王昨夜去萧家,带回了两名女子,听说是前教主夫人身边的贴身丫鬟。”
阿雅听后皱了皱眉,道:“他人在哪?”
乌玛道:“刚回王府。”
阿雅点了点头,道:“好,你以后多盯着他,有什么异常,第一时间来找我。”
“是。”乌玛点头,退到一旁。
阿雅的神色则有些难看,提剑带着一众侍卫出了王宫,径直朝哈澜的王府而去。
王府的侍卫见到有人夜闯王府,也是大吃一惊,正要阻拦,见了是阿雅,这才放下抵抗,惶恐地看着阿雅带着一队侍卫冲入王府之中。
事发突然,等到阿雅踢开门时,只见哈澜正在床上和一名妩媚女子享乐,见到有人突然闯入,那女子尖叫一声,哈澜则是衣衫不整地跌下床来,正要大骂,见了是阿雅,这才愣住,呆呆地看着他。
“哥哥,大半夜的,你这是……”
阿雅冷着脸上前,忽然抽出剑,朝着那女子刺去,女子吓得大叫,哈澜也是大吃一惊,想要阻拦,却又不敢,直到那剑锋距离女子白皙的脖颈不过一分。
那女子看着剑锋,脖子上冰凉,忽然间两眼一翻,已是晕了过去。
阿雅收回剑,道:“把人带走。”
四周的侍卫上前,便要捉那女子。
哈澜欲言又止,只是憋屈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我是说把他带走!”
阿雅瞪了一眼哈澜,四周的侍卫一怔,犹豫片刻,这才过来架起哈澜。
“哥!哥!你干嘛?!”哈澜见四周的人抓起了他,顿时慌了神。
“闭嘴!”阿雅的脸色从未如此狰狞,哈澜见了心里害怕,果真住了嘴。
阿雅站在原地,默默站了一会,转身出去,却见屋外角落中,还站着两名女子。
子黍见到这两人,目光不由得一顿。
小桃,小杏。
她们不是应该跟在萧如雪身边吗?为什么会在这里?
阿雅的目光冷冷地扫过二女,什么话也没说,就这般带走了哈澜。
子黍看着这些,神情复杂,一时也不打算再和阿雅相见了。
如今的阿雅已是天府大汗,责任很重,困难很多,但这些他都爱莫能助。
阿雅带走哈澜之后,又回到王宫,把哈澜一个人关在房中,四周严加看守,算是暂时软禁了起来。
如今哈澜在天府也算颇有名气,毕竟他是可汗的亲弟弟,也是唯一的弟弟。
“阿雅,你到底想做什么?!”
正当子黍准备离去时,却见王宫中匆匆走入一名白衣女子,看衣着打扮,是神教萨满,可那声音,却异常熟悉。
“哈澜经不住诱惑,我把他关了。”阿雅见到那女子,气消了几分,道。
女子皱眉道:“这件事你做得太冲动,能关他一时,莫非还能关他一世不成?”
阿雅抿嘴道:“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女子道:“先把人放了。”
阿雅也很倔,“放他出去,那是捣乱!”
女子顿了顿,柔声道:“你听我的,先把他放了,以后总有办法的。”
阿雅看着她,目光慢慢软了下来,有些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女子转身吩咐下去,四周的侍卫这才进入房中,将哈澜带了出来。
哈澜见到阿雅和那女子,神色变化,忽然间跪了下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起来,称自己都是受了萧家的蒙骗,又发誓以后再也不上当,再也不和外边的女子厮混了。
阿雅并不相信他的话,这些年来,这样的话,哈澜早已不知说了多少遍。
那女子倒是神色温柔,低声训诫了几句,便让人将哈澜送回了王府。
阿雅看着远去的哈澜,欲言又止,很想将他拦下来。
女子转身对着阿雅又说了几句,阿雅眼里的不甘这才慢慢化为无奈,点了点头,好似答应了什么。
女子这才松了口气,此时已是深夜,她并没有在王宫中留宿,而是独自离开了王宫。
刚出王宫,却不料王宫之外还站着一人,有些熟悉的一个人。
来到龙城后,子黍也稍稍打理了一番自己,换了身新衣裳,看上去便和当初一模一样,时间的流逝对于外人来说是五年,可是对于他来说,不过是在寒潭下的数日。
那女子见了他,惊讶地捂住嘴,又往后退了几步,以为是出现了幻觉,可是定了定神,眼前的人仍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不曾有半分变化。
“你……你没死?”她颤声问道。
子黍看着眼前的元亓音,五年,外界的五年,对他来说,却不过是短短的几天,短短几天之内,当初那个古灵精怪的姑娘,便变成了如今端庄稳重的闺秀,不免令人唏嘘。
如今的她,仍是神教的萨满,却也是天府的祭司。在北国,萨满是一种身份的称呼,而祭司则是一种职位,天府的祭司很少,能够影响到可汗的,只有她一人。
“你现在这样,很好。”子黍看着元亓音,过往的种种,对他来说,真的如在昨日。
元亓音眼里却涌出了泪水,赶忙侧过头去,眨了眨眼。
子黍的五天,便是她的五年,他可知道这一句很好里面,她承受了多少煎熬和折磨?
但那些毕竟已成过往,曾经的千般思绪,到如今,也只剩下一句很好。
“你也是……很好。”
元亓音低下头,有些害怕,有些想逃避。
生怕看着子黍,看得久了,便会想起以往的种种,无可奈何的回忆,总是让人痛苦的。
子黍见了她这般模样,心中也是有些复杂难言,顿了顿,又问道:“龙勿离呢?她去了哪里?”
元亓音摇了摇头,“不知道,两年前,我带着她来到了龙城,后来,她就一个人走了。”
子黍听后,心中惆怅。
他带着龙勿离来到这个世界,却没有照顾好她。虽然,她很聪明,学得很快,无论是生活上,还是人情世故上……哪怕不用他帮忙,她自己现在也能活得很好。
但心中,总是有几分难言的失落。
路险难兮独后来,路险难兮独后来……
如今的他,也有几分当初巫灵的感受了。
幽篁剑在腰间轻颤,他合了合眼,道:“我想去找她。”
“好。”元亓音点头,看着他转身,离去。
仿佛全身都软了下来,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痛,恍恍惚惚的转身,回到龙城的萨满教堂之中,回到自己的房中,坐在床上,再也忍不住,泪水如断线的珍珠般落下,悄然无声。
人生若只如初见……
子黍在找龙勿离。
他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北国那么大,想找到一个人,当真如大海捞针。
“阴阳风水,八字命盘;吉凶祸福,掐指一算。”
正思索间,却见街上走来一位算命先生,手持平津幡从旁走过,子黍心中一动,忽然间想到了宇文燕秋。
数术,简而言之,便是将天地间的万事万物化为数,去与五行八卦对应,再由其中的生克变化,来断定结果。但算出来的结果往往太过模糊,取数的过程也随心意而定,对同一个结果的解读,可能截然不同,正说反说,都能自圆其说,至于准确与否,看的是感觉,或者说感应。
这种感应,一般人是没有的,简而言之,就是没有天赋。好比找一个耿直倔强的人,去教他算卦,和他解释什么是不可为典要,唯变所适,那就是事倍功半,甚至白费力气,因为这种人往往认死理,而占卜之道根本没有常理可言,感应的部分,远大于推算的部分。
他想找龙勿离,恰巧就出现了一位算命先生,这个巧合在术士看来就是感应,有了感应,算出来的结果就比较准确,若是闲来无事乱问,那就是“渎者不告”了。不是不告,而是心不诚不专,所想太多,所求太杂,错综复杂,无从下手,这样占卜,再高明的术士也算不出来可靠的结果。若是心中有感,虔诚专一,即便是找一个初学占卜之人,算出的结果往往也比较可靠,不会有太大偏差。
“老先生,替我算一卦,如何?”子黍喊住了那名算命先生,他虽然也了解一些占卜之法,但是对此道却没有什么天赋,何况,自己占和为人占是不同的。
“十两银子。”那人看了看子黍,张口便要十两银子。
江湖术士中,有堪称神算之人,但大多是骗子,靠察言观色随口胡诌两句,说得也能八九不离十,不过这和占卜就没有多大关系了,人生经验而已。
子黍倒是不缺这点钱,递出一小袋银子后,道:“我要找一个人,帮我算算她在哪里。”
算命先生接过袋子,掂量一下,点了点头,向他要了一个字。
“北偏东,复卦方位,走十八个时辰。”算命先生算了片刻,对子黍说道。
十八个时辰,以他现在的速度,若是御风而行,恐怕都已经飞到北海上空了。
所以这十八个时辰,应该是常人的正常步行速度。
子黍听后点了点头,又多看了一眼这个算命先生,然后道谢离开。
既然算出了方位,子黍便按照算命先生所说的方位走去。
从现在开始走上十八个时辰,应该是子时,深更半夜的,莫非他能见到龙勿离?
子黍不知道答案,不过是抱着姑且试一试的心态,往北方走去。
天色渐渐昏暗下来,而后又渐渐明亮,子黍并没有估算出自己大致要走多少路,只是随心所欲,散漫地向着前方走去。
倘若真有命数这种东西,不用他赶,总会碰到的。
不知不觉间,已是过了一天多的时间,他一个人走在荒原上,远处是连绵的雪山,暮色之下显出神秘旷远之感,带着几分难言的神圣。
雪山的深处,就是神教总教堂,屹立在雪山之巅,俯瞰着整片北国大地。
但子黍并未前往神教,入夜之后,他站在雪山脚下,抬头望去。
冷风呼啸,四野寂寥,一个人立在风雪之中,难免有些孤凄。
他没有见到龙勿离,事实上在这样一个地方,他根本见不到任何人。
子黍轻叹一声,正准备转身离去,忽然间目光一顿。
四周的温度,似乎又下降了许多,阴冷的黑暗,深蓝的鬼火。
一名白衣女子,不知何时已是出现在了他的身前。
如今的他已是突破星君,神念今非昔比,如今竟有人能够在他毫无所觉的情况下接近到这个距离,要么修为比他还高,要么,就根本不是人。
子黍默默看着眼前的女子,白衣,长发,低着头,淡蓝的火焰,苍白的手。
这个阴魂就这样靠近子黍,右手上是一个漂浮的罐子。
子黍看着那个罐子,有一点眼熟。
“你……是谁?”那女子的目光,从子黍的脚缓缓往上挪动,最终落在了子黍的脸上。
子黍也因此看清了她的脸,苍白,冰冷,古怪,迷茫,说不清,感觉像是溺水的人,又像是个丧失了常理的疯子。
但是,在那轮廓中,依稀还能辨认出一些往昔的痕迹,以及,那冒着幽蓝光芒的罐子。
子黍瞳孔一缩,失声道:“宇文燕秋?!”
眼前的女子听到这四个字,眼里又露出了奇怪的神色,喃喃道:“宇文……燕秋?”
子黍不知道她为何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了她手中的罐子上。
神念,很强的神念波动,古魂罐中,仿佛存在着好几股星君级别的神念,他的神念与之相比,弱了不止一截,完全无法感知到蓝色焰火的深处。
北国萨满专修神魂,对神念的感知极为敏感,他的举动似乎惊动了宇文燕秋,她忽然间捂着头尖叫一声,眼里露出了杀气。
“杀!你们都该杀!”她看着子黍,眼里有了血丝,忽然间左手一番,便朝子黍抓来。
子黍一怔,挥手抵挡,忽然间脸色一变,这才知道,原来这五年间,宇文燕秋也已是晋升星君,实力今非昔比。
一开始疏于防备,子黍被她抓出了五道血痕,除了疼痛,还有阴寒,阴寒之气渗透进来,瞬间他的右手就失去了知觉,眼见宇文燕秋如疯魔一般,身子一晃,已是到了她的后方。
宇文燕秋转过身来,子黍也跟着挪动脚步,如同提前预知了她的动作,以至于她的攻击一次次落空,倒像是一个人在疯狂地胡乱挥手。
“你到底是谁!”
子黍见她神志不清,忽然间大喝一声。
宇文燕秋听后动作一顿,又呆呆地站在原地。
“我是谁?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