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六章 子时
子黍看到这老者身后还跟着市楼与姒姻之时,也是松了一口气,身影一动,却是来到了柳辞卿的身旁。
泽国蛮神,便是中天所谓的天市上帝,如今这一任天市在历代星神之中都属长寿,足有一千二百余岁,和紫微宫的青岚真人,南国千年前的妖主阳妖阳如阴是同时代的人物。星神只要不动用其星神之力,在漫长岁月里的寿命是远超星君的,不过既然突破了那一个境界,又有多少人会忍住不去施展那样的力量?偏偏这一任天市在统治泽国的千余年来几乎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全力出手,一直相当神秘。
“你走吧,泽国不欢迎魔族。”天市眯着眼睛看了一会月孛,说道。
月孛哈哈大笑起来,“你应该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天市叹息一声,挥手之间,那把素女瑟重新浮现。
月孛低头看看手中的碧血天灵果,又看看柳辞卿,眼里闪过几分杀意,却是身子往后一退,淡淡笑道:“都说泽国擅长巫术,我这九幽绝魂咒,不知蛮神大人可有解法?哈哈哈哈……”
长笑声中,月孛飘然离去,天市虽然面无表情,附近几位星君却都是心中惴惴不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该如何是好。
“诸位不回族中,莫非是要在我这大荒城做客?”天市看了众星君一眼。
南斗拱手道:“蛮神大人无恙,我等便放心了。远来勤王,有失礼数之处,还望大人谅解。”
其余几位星君听了,内心都暗骂南斗老狐狸,一场泽国内乱,争权夺势之战,到了他口中,竟然成了勤王义举,先前月孛现身时怎么没见他上去拼命?不过南斗这个借口确实找得极好,众人自然也乐意顺着台阶下,纷纷表示自己是担心皇室安危方才举兵勤王。
天市对于这些心怀鬼胎之徒早已是心知肚明,也不戳破,只是点了点头,让这几位星君各自回去,等到六族老祖全都散去后,这才摇头叹息道:“国将不国啊。”
姒姻扶着天市,道:“高祖爷爷,您刚刚醒来,还是多休息吧,这些事情先不要操心了。”
天市摇头,默然片刻,却是对着子黍和柳辞卿说道:“多谢二位相助了。”
子黍问道:“大人可有什么难言之隐?”
天市道:“这却暂且不方便言说。”
子黍点了点头,又看向柳辞卿,柳辞卿的手此时缓缓从妖君神像上收回,这神像中似乎还蕴含着一股十分庞大的力量,子黍甚至怀疑,若是柳辞卿真的将之彻底引动出来,也不是不可能击败月孛。
“这神像相传乃是妖君当年起兵时所留,内中暗含妖君伟力,却一直无人参透其中诀窍,不知道友又是如何引起神像异动的?”天市看着柳辞卿,有几分好奇。
柳辞卿道:“少一样信物罢了。”
至于这信物是什么,他没说,就像是天市不曾说出他的难言之隐一般。
天市听后哈哈一笑,也不再多问,同姒姻以及市楼、贯索一同踏入了大荒城的皇宫之中。
大荒城的皇宫就在妖君神像后方,看去和中天的皇宫也并无什么两样,只不过是当中多了许多图腾饰物而已,子黍远远地看了两眼便没了兴趣,而是看向柳辞卿,“你怎么会在这里?”
柳辞卿道:“我为何不能来这里?”
子黍顿了顿,“当初冷前辈带走你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柳辞卿侧目眺望北方,仿佛在看着玄女山的方向,他没有说话,但是却另有一人说道:“他也是个可怜人,一直以来,受了魔族太多的蒙骗,如今,已经愿意改邪归正了。”
子黍侧目看去,只见一名蒙面女子缓缓从妖君神像后方走出,竟然就是冷萧。
“冷前辈,原来您也在。”子黍见此,行了一礼。
柳辞卿却是冷笑起来,“改邪归正倒也谈不上,魔族魔族,同样是求道,为何你们便是仙,我们便是魔?我来这里,不过是答应她要找回碧血天灵,等到此间事了,还是要回到魔界的。”
子黍道:“你已经得罪了魔主使者,魔界还容得下你么?”
柳辞卿默然,过了片刻,却道:“人间更容不下我。”
这一次,则是轮到子黍沉默了。仙魔仙魔,若是有一天魔主执掌人间,那么魔界便是世人眼中的仙界,魔元便是世人眼中的大道,而所谓的仙元,那时只怕反而成为魔道了。
冷萧却道:“我们玄女山素来不干预凡尘之事,无论仙魔,一视同仁。你若是愿意,可以留在山上静修。”
柳辞卿低头,不知为何,忽然想到了玄女山下那个名为赵痴的少年,不禁失笑道:“我做不到心如止水,素来爱走极端,恐怕是和玄女山无缘了。”
说罢,仰天大笑而去,子黍和冷萧在后边看了片刻,心绪都有些复杂。
“对了,冷前辈,您怎么会在这里?”片刻之后,子黍回过神来,向冷萧问道。
冷萧反问道:“那你又是为何在此?”
子黍哈哈一笑,道:“听闻此地有魔族消息,又恰巧收到过泽国求援之信,便来看看了。”
冷萧道:“我玄女山也是如此,何况,无意中听说有一摄魂木铎在泽国出现,柳辞卿便推断那乃是由碧血天灵果制成。碧血天灵果有收摄魂魄,汲取阴寒之气的能力,本是我们玄女山的神药,可惜千年前却流落在外不知所踪,于是我便答应市楼之约,打算来泽国探探虚实。”
子黍道:“如今魔族现世,飞仙以上的魔灵比比皆是,差一些的也不弱于你我,人间却一直没什么动静,若是在这样下去,只怕要不了多久,人间便要成为另一个魔界了。前辈对此就真的不在意么?”
冷萧听后却是笑了笑,“你又如何知道人间没有动作?归根结底,还是我们的层次太低,看不出整个三界的博弈。魔主如今在谋划什么,圣尊又在谋划什么,这些都不是我们可以揣测的,倒不如不去管他,还来得轻松自在一些。”
子黍听后一怔,也跟着笑了起来,“前辈说得有理。”
确实,他本不想管这些事的,奈何冥君虎视眈眈,又有罗睺撑腰,一直针对他和小微,想要不管又谈何容易?总不可能等着冥君杀上门来吧?
这些他自然不方便和冷萧说,如今天市苏醒,虽然还有月孛在暗中盯着,一时间想来也掀不起什么大动静,泽国的内乱也算是平息了。九凤老祖翼宿星君,虽然他没杀,但是柳辞卿都能推断出她身后是魔族,月孛现身更是证明了这一点,不用他去下手,翼宿星君在泽国也很难混下去了,何况,只要月孛还在,他想杀翼宿也没这么容易,只好将这消息告诉邹羊和邹绵,让鸟冠族小心提防,此外也没什么事可做了。
这般想着,忽然间有种强烈的无力感和挫败感。感觉泽国的局势,有他和没有他并不会起什么太大的变化,随着魔族现世,他这个所谓的星君顿时变得相当微不足道,不要说改变时局,能够自保就已经是万幸了。
想了片刻,摇头叹息,子黍正打算离去,却见姒姻从皇宫中走出,来到子黍身旁,低声道:“子时之后,还望恩人随我入宫,高祖爷爷有事相商。”
子黍听后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好。”
当晚子时,子黍来到皇宫,只见姒姻早已在宫门外等候,见了他之后颔首示意,而后转身步入皇宫深处。
子黍跟着她,皇宫的路深邃悠长,一路上两人默默无言,气氛有些沉闷。
“对了,你身上的魔种,打算如何处理?”子黍随着姒姻走了一段,忽然问道。
姒姻没有回头,只是淡淡说道:“也许处理不了。”
听着姒姻如此平静的回答,子黍倒是愣了一下,“你不怕么?”
姒姻的脚步顿了顿,侧目透过走廊的廊檐,眺望着那轮明镜般的皓月,“怕又如何,许多事情,有时候就像是史书上虚无缥缈的传说,可有时候却又像是就贴在自己的脸上那样真切,如果知道自己马上会死,再来珍惜什么,或者去挽回什么……”
说到这里,她的话音又戛然而止,神色也有些复杂,“总之,无可奈何的事,想再多又能如何,想了却什么都改变不了,不是显得很软弱么?”
子黍听着,倒是有些愧疚,“抱歉,我不该问这些的。”
魔种的问题,只能压制,不能根除,就好像心底的邪念,又有多少人能够完全去除?
姒姻也没有太在意,只是看着那明月时的神色又多了几分愀然。
过去,她不知道有多少次这样站在窗台上眺望着这一轮明月,那个时候想的总是些漫无边际,或者说不切实际的事情,可是却很快乐,说不出的温暖。那时的她爱说废话,爱分享自己的心事,见到什么都大惊小怪,对每一样新奇的事物都觉得好玩而又有趣,总觉得这个世界那么大,那么美好,有太多太多她不知道的事,有太多太多的憧憬和期待,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逐渐明白那些过往就如走马观花,真正能抓在自己手中的寥寥无几,甚至根本没有。
如果有来生的话,她或许更想去做一株树,一块石,一阵风,一条河,不用再去为自己操劳奔波,而是可以安静地看着世人的悲欢离合,苦乐悲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