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一章 苍凉

  一路赶回潇湘仙境,子黍再去细看仙境内的满目疮痍,不禁悲从中来,喊道:“皇姐、英姐!你们在哪?”
  当初,他离开潇湘仙境之时,便听祁皇和祁英谈过封印之事,古之舜君以生命镇守黑域,祁皇和祁英本就是赴死潇湘,幸得仙后所救留下一点仙灵之体未灭,世代守护着仙魔封印,如今仙魔封印已毁,祁皇和祁英又该何去何从呢?以她们的气节,只怕会与魔族决死吧……
  龙勿离也在寻找,却不再哭闹,而是茫然望着潇湘仙境上的山山水水,烟波浩渺。
  深沉的渺远的水雾,如同梦幻一般的水雾,带着几分恐惧和未知,像是神秘的轻纱,一重又一重,将整片仙境覆盖,原本不算辽阔的空间,也因此变得好似无限宽广,找不到尽头,找不到起始,山、水、林木乃至游鱼都是曾经的模样,可物是人非,再看不到祁皇和祁英泛舟而过的场景,就像是从一副画中轻轻擦去,只留下纯粹的冷清的山水,再无人迹。
  曾经的百年,潇湘仙境好似走出了时光,遗世独立地从天际俯瞰人间,任由红颜白首,青丝成雪,从未改变过半分样貌,也从未染上岁月的痕迹,但那些过去的时光便真的不曾存在么?繁华的背后,是一次又一次盛开与凋零,短暂的事物未尝不美好,恒久的存在却早已透露出沧桑,在仙境失去祁皇和祁英,失去仙灵之气,失去它的维系者和守护者之后,一切都开始破碎,重新归为虚无。
  芷兰岛上的竹屋已是化为焦黑的遗迹,那些紫竹,如同经历了寒冬肃杀般掉尽落叶,参天古木也失去了青翠的生机,杂草掩埋了小径,带着几分凌乱和荒芜。那些人为缔造的一切,在失去人的操控后,终究又还给了自然,还给了那无情的天道。
  芷兰岛上的石碑还在,却坍塌了一半,不是人为的因素,而是千百倍的时光。在失去祁皇和祁英之后,仙境的一切都像是瞬间老了千百岁,如同面容姣好的少女一朝之间成为鹤发苍颜的老媪,世间的有情众生,见此如何能不感伤?
  “玉臂人空瘦。含情……后来心绪语难成……道衣如旧。为君……何处点孤灯。”
  石碑后,只剩下这些断断续续的词章,丹砂如血,心事成幽,或许历史上所有的真相,都是这般一点点被风沙掩埋,荒草覆盖,只留下蛛丝马迹,让后人去做无限的猜测与遐想。
  龙勿离面对着石碑缓缓跪下,轻轻合上双眼,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是祈祷,还是哀求?是怀念,还是遗憾?是执着,还是放下?
  没有人出声,世间有乐景,有哀景,曾经的潇湘仙境或许是龙勿离的乐景,可此刻却只剩下满目凄凉的哀景。
  灵娱默默看向灵娟,当初的汉水仙境,汉水仙宫,不也是无比繁盛,美景如画么?可如今仙境破碎,她们流落到上清,若是重新回到当初的汉水仙境,触目所及,皆是疮痍,只怕也不会比龙勿离好受多少。
  子黍忽然动身离去,却是向着仙境的尽头。
  他记得,上一次,曾在仙境尽头见过那道仙魔封印,见过祁皇和祁英镇守封印的样子。
  仙境尽头,湖中的漩涡缓缓旋转,一切都好似十分平静,子黍跃入水中,深入水底,去查看那道湖底封印。
  令他诧异的是,封印竟然仍是完好的,四周的仙灵之气十分浓郁,可是却不曾见到祁皇和祁英的身影。
  子黍默默在水底搜查了一番,却是一无所获,只得重新回到水面,有些颓然地看着下方的漩涡。
  忽然间,他目光一动,好似发现了什么。
  那是一截袖子,在水边静静漂浮。
  子黍过去将之捡起,竟是感受到了几分祁英的气息,霎时间他好似明白了什么,转身望着那平静的漩涡,不禁有几分头晕目眩,身子踉跄了一下,险些栽到水里。
  沉默片刻,子黍将这一截断袖收起,回到了芷兰岛。
  “你……发现了什么?”小薇问道。
  子黍摇头,不语。
  龙勿离此时睁开眼,缓缓起身,“我一定会找到皇姐和英姐的。”
  “好。”
  子黍点头,只说了这么一个字。
  有时候,怀着希望,总比绝望要好。哪怕那希望也许永远无法实现。
  在芷兰岛停留了两日,也听闻了许多魔族的消息,关于祁皇祁英的下落,却是无人知晓。
  龙勿离在寻找,子黍却有些心不在焉,小薇在一旁自然是看出来了,不禁低声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一些什么?”
  子黍苦笑,摇头,“一些猜测罢了。”
  小薇默然,过了片刻,又问道:“就这么一直找下去么?”
  子黍摇头,“也该回去了。有些事,我要先和阑珊宫清算清楚。”
  小薇一怔,却见子黍平静地去找龙勿离,和她说了自己的打算。
  不是他无情,而是还有太多事要做,祁皇和祁英对他的恩情,他永远也不会忘。
  龙勿离也没有挽留,这几天来,该走的人也都走了,最终留下的,其实还是她自己。
  灵娟灵娱等人自然是回了汉水仙宫,秦柔带着冷萧从洛神图中出来,才知道洛神珠被郦灵仙夺走,但是郦灵仙如今去了南冥,茫茫大海,却是无法追寻了,二女也只得先回玄女山再作计议,至于子黍和小薇,至此也终于告辞,向着上清而去。
  当秦柔带着冷萧回到玄女山时,只见庙中还有一个少年,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将那些破碎的砖瓦重新搭回墙上。
  “你在做什么?”
  秦柔落地,问道。
  少年一怔,转过身来,呆呆地看着秦柔。
  “你你你……没死,啊不,没事……太好了,太好了……”
  少年赵痴此时已是满脸通红,激动地语无伦次,甚至不知自己说了什么。
  秦柔只是平静地看着他,“这玄女庙塌了,我自会找人修补,不用你这般费心。”
  “啊?哦……那个……我,我也可以修补的,我不要工钱的!”赵痴慌忙说道。
  秦柔失笑,微微摇头,“你出去吧。”
  “啊……好,好的……”
  赵痴听了,放下砖瓦,有些失魂落魄地走出了玄女庙。
  冷萧看着这一幕,忽然问道:“何不将他留在此处,当个道童?”
  秦柔听后有些愕然地看向自己师父,“那样……只会害了他。”
  冷萧淡淡一笑,也不再提此事,而是道:“方今天下大乱,唯有我们禹州地处西极,尚保一时太平,一味空守玄女庙又有何意义?你真的不去抵御魔族么?”
  秦柔想了想,摇头道:“玄女庙是侍奉玄女娘娘的地方,师父你曾立誓让我守护玄女庙,如今玄女庙这般破败,暗中又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我……我是不能离开了。”
  冷萧长叹道:“你这又要将我置于何地啊。”
  “师父!”秦柔大惊,跪地道:“徒儿绝无此意,只愿终此一生守候玄女庙,并无他心。”
  冷萧低头看着自己这个徒弟,有些固执的徒弟,忽然间又笑了,“很好,很好……人这一生,总要经历种种变化,面临种种诱惑,做出诸般抉择,承担诸般后果,就像是海中浮木,沉浮不定,漂泊无方,皆在情山欲海之中无法挣脱,难得一处栖身之地。而你在这玄女庙中,远离尘嚣,心中虚静,无有爱恨纠葛,不争是非之利,便如岭上之花,高洁无暇,日后成就,不可限量。”
  秦柔怔怔地看着冷萧,竟是听得有些云里雾里,冷萧也不再多说,只道:“你好好留在玄女山上,洛神珠被魔族夺走,事关重大,我定要将之寻回。”
  “万万不可!”秦柔听后大急,“魔族势大,师父单凭一人之力,如何能将这洛神珠夺回?只怕届时……”
  冷萧笑了笑,“自然不是光凭我一人,如今天地桎梏已经解开,许多仙道秘境里的前辈应该也苏醒过来了,我打算趁这段时间去拜访一番,说不定能借此打听到仙后的具体下落,或者找回洛神珠。”
  秦柔听后这才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不知为何,此刻的她又有些失落,如今天地大变,日新月异,她在这玄女山上,却还是千年如一日,或许会有遗世独立的感觉吧?可守候着这座玄女庙,却是她毕生的信仰。
  冷萧走了,秦柔独自环顾着那些残砖碎瓦,犹豫片刻,还是手书一封,唤来灵鸟,寄到了山下的小镇中,托人上山重新修葺玄女庙。
  千百年来,玄女庙偶尔有需要世俗之处,便是这般以灵鸟传讯的。上山的人也懂得规矩,不会去后殿打扰圣女,都是默默干活,干完活便走人,至于赏银,都是小镇上人们凑起来的,毕竟玄女山每年都能吸引不少旅人,山下小镇的经济也因此繁荣,众人多多少少也信奉玄女娘娘,但凡玄女庙中圣女有所求,都是倾尽全力满足。
  收到传信,翌日便有一名木工和一名瓦工上了山,都是镇上的老师傅。上山还未走出几步,便见赵痴跑了过来,“两位师傅,能不能带我一个,我可以帮忙的。”
  “你?赵小郎,我说你天天不务正业,就在这玄女山下瞎混,到底图个什么?”老木工瞥了一眼赵痴,有几分不满也有几分唏嘘。
  赵痴和这老木工学过一些木工活儿,此时挠头笑道:“就是,就是喜欢留在这儿。”
  老瓦工此时摇头道:“赵小郎君啊,玄女庙是什么地方?山上的圣女冰清玉洁,你天天往这山上瞎跑,传出去像话吗?你要是真有什么非分之想,我老韩第一个饶不了你!”
  赵痴吓了一跳,连连摇头,“韩师傅您误会了!我,我哪敢啊,我真的就是特别信仰玄女娘娘,看到玄女庙塌了特别难受,这才想着上山帮个忙的。”
  韩姓瓦工哼了一声,那老木工又道:“说来奇怪,这玄女庙也是千年古庙,好端端的怎么会塌了呢?”
  赵痴支支吾吾道:“可能是,是雷打的吧,那天我听到一阵巨响,上山就这样了。”
  “放屁!”韩姓瓦工骂道:“玄女庙是什么地方?老天爷见了也得敬三分,怎么可能被雷劈!”
  赵痴连连点头,“是是是,那一定是我听错了,我听错了。”
  几人一路说着,也没有再去提及坍塌原因,一路上了玄女山,开始对倒塌的院墙进行修葺。忙活了半晌,眼见天色已晚,玄女庙中甚少留客,老木工和老瓦工便相继下山,唯有赵痴赖着不肯走,一直拖到了日落月升,还在那儿修修补补。
  后殿,秦柔站在窗前,眺望月色,无意间便看到了这个孤单的少年。
  这月色、少年和她,甚至山下的世人,都是一样的寂寞,一样的苍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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