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智者

  陆陵与不空和尚荷花池前小叙,夏依依候于旁侧。
  陆陵将林左被人追杀,临死前委托袈裟一事,悉数详陈不空和尚。
  不空和尚听罢,摇头叹息,“陆施主仁义。能救小师叔于危难,贫僧谢过。小师叔如此惨死,也是俗事因果,自是他红尘劫数难逃,也怨不得旁人。”
  陆陵听罢讶异,这画圣竟是云空寺中人?他一时好奇,问询不空和尚,“师傅,这画圣林左前辈与贵寺有何牵连?为何你要唤他小师叔?”
  不空和尚答道:“施主有所不知。小师叔俗名林左,本就是我云空寺僧众。其与我师傅都是孤儿,二人自幼便生活在这云空寺之中。师傅六岁那年,剃度出家,入我佛门。小师叔与他结伴交好,吵嚷着与他一并剃度。自此二人云空寺中,互成同门,诵经礼佛,晨钟暮鼓,不觉便是二十载。”
  “小师叔自小擅画,山水花鸟,佛陀门神,无一不精。师傅常夸他妙笔丹青,所作之画,妙笔生花,颇有灵气。小师叔而立之年,云空寺中来了一朝廷富贵。其游山玩水,路经此地,见得小师叔画作,甚是喜欢。于是连夜召见小师叔,相询泼墨落笔之法。”不空和尚说到此处,似是想起了什么,不觉停下。
  陆陵笑问:“听你口吻,你这小师叔,许是羡慕浮华,自此还俗,成了宫廷画师罢。”
  不空和尚轻笑,不置可否,“施主所言,对也不对。”
  不空和尚继续说道:“小师叔见了那人,便是遇见此生红尘之劫。来人为朝廷郡主,小师叔与她一见,自此坠入情网。群主离寺后,小师叔思念至深,日日夜夜于房中给郡主画像,常常看着所画之像痴傻发笑。如此这般,小师叔动了红尘之念,再无心佛法。一年后,一夜大雪,小师叔径直离寺。待众僧发觉找寻,他已不知去向。往后数年间,便再无小师叔半点音讯。”
  “待小师叔再回寺庙之时,贫僧已剃度出家,于寺中修习佛法数年。师兄弟、师傅口中,也听得许多小师叔的传说。有说他痴迷荣华富贵,当了朝廷国手。有说他苦苦痴迷郡主,想当驸马。传说颇多,未知真假。”
  “你那小师叔,以他性情,出了庙门,该是寻人而去。荣华富贵,只怕不是他心中所愿。”陆陵猜测应声。
  “施主所言,一语中的。贫僧见得小师叔时,他黑衣蒙面,入我寺中,偷盗圣袈裟,一时被贫僧抓获,而后幽闭寺中数月。师傅终是从他口中,知他数年来不易。所慕之人,未得其心。郡主兄长,得知其意,更是逼迫于他,让他整日作画,讨好权贵。得知当朝天子欲寻惠能法师袈裟,郡主兄长胁迫,小师叔无奈,便打起了偷盗袈裟的主意。我云空寺寺庙空空,然历代方丈传承之物,便是那惠能法师昔年授道授业时所穿袈裟。”
  “红尘过往,如佛堂青莲,一时盛开,终归落败。你这小师叔林左,于尘世行走,太过清苦曲折,也是不易,更是可叹。”陆陵惋惜。
  “师傅得知小师叔过往,未再阻拦。他将圣袈裟交给小师叔,让小师叔离开了云空寺。师傅原本是想小师叔尘世行走,有所参悟。却不想小师叔尘缘之中,自有灾劫。竟是一时以身献佛,以此了断尘念。”不空和尚言语间,于林左之死没有丝毫难过。他似乎已然参透,世间生死病死,皆是寻常。
  “陆某总算听得明白,原来这袈裟之中,有如此多的波折。而今,林前辈托我送还袈裟,也算物归原主罢。”陆陵停顿,一时好奇,又问:“先前听小师傅所言,贵寺方丈数年前便已圆寂,不知为何,不再推举一人,重掌寺庙?如此,这偌大的云空寺也不会如此凋敝。”
  “陆施主所言,有理也无理。师傅圆寂一说,也是贫僧慰籍小师弟之言。出家人不该诳语,然师弟年幼懵懂。贫僧若是告诉于他,师傅自师叔出了庙门,他便也离开了云空寺,师弟必定牵念记挂。如此,难免徒生是非烦恼。贫僧思量再三,这才改口,告诉师弟,师傅已是圆寂。偌大寺庙,本该选出新的方丈主持,然师傅出走云空寺之际,未曾言及何时归来。只留下一言,送还袈裟者,便是这云空寺的有缘人。所以方丈一职,搁置许久。”
  不空和尚叹息一声,继续说道:“自师傅出走,寺内中大多师兄弟,也按耐不住心绪,纷纷离寺。僧众留下者不多。如此,这偌大的寺庙,便是冷清了下来。陆施主,你送还袈裟,自是师傅所说的有缘人。我看你颇有慧根,此生也是与佛法有缘,不如就此入我佛门,如此可好?”
  陆陵听罢窃笑,摇了摇头,“师傅真会说笑,我自小习武,看多了尘世悲苦喜乐,不知沾惹了多少红尘恩怨。自是屠刀难放,又怎会与佛有缘?”
  夏依依在旁,听得不空和尚欲让陆陵出家,急忙言语阻止,“师傅,他尘缘未断,心有杂念。只怕今生也与佛无缘。佛家讲究机缘,还是不要勉强于他。”
  “屠刀一放,自有佛心。入我云空寺,便是机缘。陆施主仁义,看得尘世花开花落,却是心头自在,佛法境界,也是颇高。你若能留于我云空寺做主持,必定能带全寺僧众弘扬佛法,慈悲救世。”不空和尚认真说道。
  陆陵又摇了摇头,“师傅,我何德何能,又有何长处,竟能弘扬佛法?”
  不空和尚答道:“佛者,心尔。心中有佛,便是佛陀。”
  “不行,不行,他不能出家,不能出家……”,夏依依不想陆陵再与这疯癫和尚言语。她上前,握着陆陵手臂,转身便欲带陆陵离开寺庙。
  不空和尚言语阻拦,“且慢,两位施主千里迢迢,来到寺中,还是先歇息一晚罢。方圆数里,也只我寺庙暖和些,可不受风寒。陆施主慈悲,总不至带着夏施主,风餐露宿罢。”
  夏依依听罢,一时无奈。原来这和尚也是滑头,早有谋划。
  “既是佛寺有缘人,贫僧还有些问题,想与陆施主请教,还望陆施主赐教。”不空和尚谦卑,再次行礼。
  陆陵停下脚步,知今夜除却寺庙,再无其它安身之所,不再着急离开。他转身,回道:“师傅请说。”
  “陆施主,贫僧有一问。今有舍舍迦与司晨若干,不知其数。若数头,二者出十又四。若论足,舍舍迦比那司晨,多出十又四。敢问陆施主,这舍舍迦,司晨各为几何?”不空和尚擅思辨,通数理,一道考题,出得精彩。
  陆陵不假思索,一时思得答案,“师傅,此问极简。那舍舍迦,自有七头。而那司晨,也是七头。”
  不空和尚拍手叫绝,一声赞叹,“陆施主,好智慧。贫僧还有一问,再请教于你。东土极恶之地,恶狼行凶,咬杀猎人而去,先行十里。佛陀知晓,乘祥云追赶,决定度化于它。恶狼不愿,恐佛陀追上,极力奔走,以一时辰十里向东逃遁。佛陀轻笑,施了神通,乘祥云自西边而来,以一时辰十五里追赶。敢问陆施主,佛陀何时能追赶于恶狼,度化于他?”
  陆陵思忖片刻,回答:“只肖两个时辰,佛陀自可引领恶狼,前往西天极乐。”
  “贫僧还有最后一问。佛堂清水池中,青莲盛开。第一日青莲盛开若干,第二日青莲盛开数目倍之。莲开七日,便是满池青莲。敢问陆施主,清水池中,何日盛开半池青莲?”
  陆陵轻笑,只说了三个字,“第六日”。
  不空和尚再次拍手,“妙哉妙哉,师傅离寺前留此三题予有缘人参详,贫僧自是知晓答案。却不想陆施主竟如此轻易解开,也是难得。看来陆施主当真与我云空寺有缘。今日天色已晚,两位施主远道而来,若是累乏,可自行去往客房歇息。贫僧课业未完,这便失陪了。”说罢,不空和尚脸露喜色,将鱼食尽数丢入池中,径直离开。独留陆陵与夏依依二人,立于原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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