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5 章 番外二
谢璋第一次听见许如意的名字,还是在喜洲。
那会儿l他的身份是金盛机械厂厂长，听起来是挺有派头，但其实就是个干杂活的——大到生产机械零配件,小到铁门铁栅栏,只要是能来钱的,他都干！
没办法，厂子没底蕴干不了别的啊。
金盛机械厂是家有着二十年历史的老厂子,不过,历史悠久不代表产品受欢迎度，事实上,作为一家金盛县的五小企业，他们从一开始水平就不咋样。好在那会儿l,交通不发达,信息不通畅,周边的工厂需要点啥都来找他们，质量一般吧,但他们价钱便宜,效益也就那样。
谢璋退伍转业进入金盛厂的时候,就是这种情况,那已经是1979年了。
别的厂子正式职工一个月工资35块,他们厂子因为效益一般,一个月只有27块。谢璋倒是无所谓，他是个单身汉,父母哥哥都有工作,用不着他的钱。但谁能想到，别人还会跟他开口借啊。
借一块的有，两块的也有,三五块的就不多了。
都是同事们，平时对他都挺好，但凡他有什么不懂的，或者不好处理的，大家都是热情帮忙，谢璋又是个仗义的人，人家第一次开口，都借了。
不过，他借钱却是要问个原因的，一问就沉默了。
厂子产品质量一般，虽然说这年头国家包销，可是同样的东西，人家也是几家厂子都能选择，他们质量不好，就占个价钱便宜，能有多少人愿意要？
这些年大家干半个月闲半个月，27块都多了，用同事们的话说：“有一年一直开一半工资，你说全家老小这么多人，一个月就18块五，这怎么活啊。你放心，这钱我下个月开工资一定还上，要开学了，娃娃要交学费要买书本，实在是挪不开。”
谢璋才知道，为啥借钱的这么多，这是九月初啊，正是娃娃开学的日子。
谢璋就觉得，这厂子不能这么弄啊，这点钱怎么娶媳妇？
他不是个空想家，第二天直接就跑车间去了，金盛机械厂一共就一百多人，车间丁点大，就几台焊机，一个万能机床，还有一些其他设备。
谢璋就问大家：“我们这里，就没生产过什么产品，让人家拍手叫好？”
老师傅们听了都摇头：“说真的，各县的机械厂跟我们设备差不多也不少，但人家都比我们强，为啥呢，当年建厂的时候，人家是有老师傅带着的，手把手教出来的徒弟。咱们厂，就没个好师傅带，大家都是二把手，活是能干，精细的就不行，就说这焊接吧，大致都能焊，可是人家还漂亮，还要验伤，咱就不行。”
这……
谢璋就没见过这么没希望的厂子，这工厂卖产品，最根本的就是质量好，质量不好，还有个球用？
陪着他下来的老干事薛海涛都劝他：“算了吧，小谢，咱们厂这就不错了，你们年轻人，心里不服气，但我们这些人都干了这么多年了，太知道大家都是什么水平了，你总
不能找人来给我们系统的培训吧，说真的，你就算找来了也没用，都是老家伙了，年轻人招工也不来咱们厂，这么大岁数怎么学？”
这事儿l就连当时的厂长赵光荣都表示了态度：“年轻人，总觉得自己啥都行，根本不知道世事艰难。”
当然，大概是觉得谢璋这个行为是对治理厂子的不满，所以很快，谢璋就被从办公室调动到了车间，用厂长的话说：“这孩子有干劲，有想法，到车间多了解一些咱们厂，说不定能出个好主意。”
要知道，办公室和车间那可是不一样的，办公室是干部，车间是工人，别看就是个身份不同，可那个年代，有人为了干部身份，甚至空等一辈子。有人甚至为了坐办公室，愿意以工代干，就是用工人的身份工资，干干部的事儿l。这还是抢破头的好事呢。
同样，干部身份被放到了车间，那就是明珠蒙尘，如果厂长不发话，一辈子就回不去了，车间哪里有办公室舒服啊。
不少人都觉得，谢璋这辈子没希望了。倒是谢璋倒是挺高兴，他根本没放弃，在他看来，他根本不可能忍受捉襟见肘，连带老婆孩子都跟着吃苦受累的日子。所以他回复赵光荣的是：“厂长您说得对，年轻人就要有冲劲，我一定会认真调研的。”
倒是将赵光荣气得不轻。
他在车间里，是什么都学什么都看，反正就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绝对不惜力气。就这样，得到了车间工人的一致喜欢，当然，经过几个月摸索，谢璋发现了一件事情，他们厂的工人的确水平就那样，但有一点，灵巧啊。
这灵巧是因为他们厂啥都得加工，为了吃饭只要能干的都干。
谢璋就有了个想法，如今已经改革开放了，他复原的时候，专门去看了在南边的老战友，亲眼瞧见，他们那里已经开始动起来了，像是老战友村子就开了个家具厂，虽然是偷偷摸摸的，可是没少接活，甚至很多国家的厂
子也来他们这里订购。
根本就不缺生意，夏国这么大，他们手艺一般，可是便宜啊，在整个南河省都有这么多因为便宜愿意用他们家产品的工厂，那全国呢，肯定也有的。他甚至还自费跑到了市区，找了几家工厂问询。
开始人家都不搭理他，可谢璋有办法，他四处问，上来就介绍自己的国营厂身份，还真找到了，一家木材厂就跟他说：“我们想要个大铁门。你看看有什么样子？”
谢璋直接拍了胸脯，甚至当场就画了草图：“我在粤东看到了这种铁门，是最时兴的花纹，您瞧瞧呢。”
粤东离着港城近，又是改开的前沿城市，一向发达，这样子一出，人家就看上了：“就这个，你给我报个实诚价。”
谢璋就立刻回去了，找了赵光荣，将这事儿l和这些天的思考都汇报了一下，他以为这是一条新路，但他太嫩了，赵光荣说他们水平差没订单，谢璋立刻划拉来了，虽然不大，也是订单啊，赵光荣怎么可能高兴呢。
他直接被气笑了，认为这是挑衅，“他这也太看不起人了，我
把厂子经营到现在()，我容易吗？&a;a;rdquo;
赵光荣倒是将订单接了?()?[()]『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却没搭理他。
谢璋还找赵光荣去说：“我可以自己拉订单，您把我派到供销科吧。”
赵光荣只当他想回办公室，根本没同意。谢璋也没急，这事儿l在他看是早晚的事儿l。
不过一个大铁门能值几个钱？他们厂这半年根本没拿到几个订单，等着发工资的时候，一个人又开始只发一半。如果是原先，大家都知道这没办法，厂子就这样，有钱就不错了，自己回家将腰带勒紧点，省着过吧。
可这次不一样了，所有人都知道，人家谢璋想了办法，出去两天就找了订单来，还想去找更多，是赵光荣拦着了。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要知道，他们厂可不是穷了一天两天，而是已经穷了很多年，家家户户天天忍冻挨饿的，甭管这个希望多小，那终究是希望，谁不想过个吃饱喝足的日子呢。
大家也不敢太过分，反正是一个个找到赵光荣说：“小谢那孩子挺上心，要不让他试试？”“他去跑业务也不影响啥，万一跑来了呢。”
赵光荣烦的不得了，可是有么办法，他要是敢说不，得让人戳脊梁骨，他干脆来了个阳谋，你不是想去拉订单吗？那你就去啊。我一分钱不给你，你拉来了我报销，没有订单那就对不起，啥都没有。
他觉得谢璋肯定会被吓退的，可谢璋等的就是个机会，根本不怕这个，他让办公室给他开了工作证明后，一分钱没拿就真的出门了。
钱不多，他也没乱跑，先在省内转悠，一开始，就跟第一次在市里县里一样，人家根本不搭理他。好在他还有个退伍兵身份，穿着军装往前一搭讪，这下终于有人搭理他了。再一说话，又是国营厂出来跑业务的，还是那个理，这年头大家还是看不上个体户的，但是对国营厂还是很包容的。
第一个对他表达善意的，是市化工厂一分厂管采购的主任，他在前面跟门卫说话，对方本来骑着自行车要进门的，却停了下来，问了他一句：“你说你是哪个部队转业的？”
谢璋立刻又说了一遍，哪里想到对方一听就笑了，“好家伙，我也是那里转业的。”
这终于算是说上了话，对方很和蔼，再一问，知道他是国营厂出来跑业务的，那就更好交流了，这位郝主任直接问：“你们能做什么？跟我说说。”
谢璋就把他们厂的情况说了说，这么一说，郝主任的眉头都紧紧皱起来了，他将手里的茶杯放在了谢璋跟前，只能说：“小谢啊，你们这真是不容易，按理说咱们又是战友，怎么也要帮帮你，可是，你们能干的，我们都不缺啊，譬如说这大铁门，木艺厂是没办法，但是对于我们，就是小事一件，根本不花钱，真没办法照顾。要不这样，中午你别走了，我请你吃食堂，咱们再唠唠。”
人家这就是客气，谢璋立刻就起了身，跟人家道歉和道别：“真谢谢您了，我还得再去跑跑，就不打扰您了。”
郝主任看谢璋，人长得好，脑袋活络，又会说话，还有主意，
()真是觉得可惜，还意有所指地劝了一句：“你们厂长放你出来，恐怕也没抱有多大希望，不行你就再想想别的法子，这种无头苍蝇一般乱转，不是个事儿l。”
谢璋怎么不明白呢，可他有他的想法，笑着说：“我们厂要是有办法，就不是今天这样了，厂里人过的太难了，我们必须找条出路。我们唯一能干的，就是灵活，别人不干的，嫌麻烦的，觉得不好弄的，我们都接，如果你们这里需要，您不妨跟我说，我就住在前面的京华招待所。”
郝主任只能看着他离开。
谢璋根本没放弃，这家不行就下一家呗，大厂子都能自足，那就找小厂子，那些杂七杂八的活还是有一些的。一开始这两个
月，谢璋带回去的用赵光荣的话说，都是些不够塞牙缝的活，他本身还防着谢璋，害怕这小子真弄出什么动静来，可是现在却不害怕了，看热闹吧。
第三个月的时候，谢璋已经有了自己的一套人脉了，整个江州市的大大小小工厂他都门清，他们需要什么，不需要什么，他也都知道，虽然现在都是些小活，可是肉眼可见的，他能干的事儿l越来越多，拿到的订单越来越大了。
譬如最近，柳家屯修理厂就托他能不能用他们的产品手推车换一些白糖，当做过年的福利品。
这事儿l其实好办也不好办，好办在于各厂子产品都富裕，换东西是很多厂子发福利的重要手段，但难办在你的东西人家不一定需要啊。好在谢璋心里立刻打了个转，找到了方法：市纺织厂想要棉布换一些调料品……而远郊的朝阳农场想要用他们的水果换一些手推车。
这么一转悠，各家都满意不说，他们金盛机械厂的过年福利也都有了。
这事儿l做的实在是漂亮，很快就传遍了江州市，顿时，这种换年货的活都找上了门，就连上次帮不上忙的郝主任也来了，他给谢璋来了个大活，他们想要采购三吨蜜桔，不过只想用他们的产品来换。
化工厂能生产什么，无非就是橡胶、塑料、涂料、化肥、燃料，江州市化工厂就想要化肥来换，这听起来挺容易，毕竟谁家种果树不需要化肥呢。可是他们要的量太大了，人家总不能一年就收获了一堆化肥，没有回钱吧，所以这事儿l又难办。
郝主任以为谢璋会考虑一下，哪里想到，他直接一口应了。
谁都不知道，这会儿l粤东那边，早就流行倒腾货物了，换蜜桔根本就不是这么干的，他直接让人将化肥拉到了粤东，然后找人高价卖了出去，然后又跑到了粤西，以金盛机械厂的名义采购了三吨蜜桔，送回了江州化工厂。
不过两个星期，三吨蜜桔就全部运到，又新鲜味道又好，这事儿l办得又快又漂亮，谢璋不但给金盛机械厂赚了一大笔钱，让大家过了个好年，还彻底打出了名声，至此，人人都知道，金盛机械厂有个叫做谢璋年轻人，是个大能人，有事找他准行！
谢璋也知道，这种置换挣钱不是个事儿l，做厂子质量还是关键啊。
只是没想到，这年年尾居然发生了大变动。
因为他们本身亏损，这年居然盈利了，而且还不少，赵光荣就将所有的功劳都揽在了自己身上，愣是高升了——调了他去市里的机械局当办公室主任。
要知道，一般的厂长是不愿意去市局的，太拘束了。可赵光荣不一样，金盛机械厂没钱，他的工资也只能发一半，天天都快穷死了，谢璋都知道这样挣钱不是个事儿l，何况是赵光荣这个老油条。
他早就想好了，这里能跑赶紧跑，谁知道明年谢璋还能不能弄到这么大笔钱，而且就算是弄到了，今年可是扭亏为盈，明年的成绩也没这么好看，这是最好的时候。
他倒是拍拍屁股走了，可是金盛机械厂却没人管了。
按理说，这时就应该从副厂长里选一个上来，或者再派一个人来，可金盛太穷了，没人愿意来，至于工厂里，明眼人都知道，跟着谢璋有饭吃，这些副厂长和主任们也都这么想，原先赵光荣在谢璋干活，是因为赵光荣本身就是厂长，如今赵光荣走了，他们再管着谢璋干活，没有那个道理，人家也不会干。
到底是拿钱重要还是空有头衔重要，金盛机械厂的人就是灵活，立刻就想通了。
于是，谢璋在1980年，和许如意同一年，成为了厂长。
而在那时，他第一次听到了许如意的名字——那个能将第一次上春交会的锅炉卖出了将近五千万美元，并且还愿意将所有经验无私分享的燎原厂厂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