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 应激

  1732年12月24日,晴。
  在兴安(今越南芽庄市)城外的一处海岸边,搭了一座简易的木质凉亭,齐属安南总督邝文奂懒懒地躺在一张摇椅上,眼睛微闭着,享受清凉的海风吹拂。
  这个时节,正是兴安最舒服的季节,没有雨季的阴雨潮湿,也没有夏季的高温酷暑,气温适中,阳光明媚,晴空万里,海上吹来阵阵微风,让人感到无比的惬意。
  几个孙儿在海滩上嬉戏玩耍,不时传来银铃般的笑声,每到此时,邝文奂也会不由自主地露出会心的笑容。
  作为泰平帝时期的老臣,能在致仕之前,被安排到安南这块宝地任职总督,绝对是皇家和内阁对他最大的褒奖和信重,是让他于此安然度过自己最后的仕途生涯,顺顺利利地退休养老。
  安南总督区不像临近的润州总督区那般连成一片,而是被占城、广南两国分成了零零碎碎的三大块,如同锲子一般,从沿海要地一直深深地嵌入内陆腹地,既隔开了两国势力直接的交联互通,又保持了对整个地区的局势平衡。
  尽管安南总督区在二十多年前伙同占城王国瓜分了南蟠王国,拥有了一定广阔而纵深的内陆腹地,但囿于内陆地形皆以山地丛林为主,开发较为困难,使得安南总督区的经营重点依旧放在沿海地区。
  南平(今越南金兰市)、临安(今越南头顿市)、兴安、永平(今越南绥和市)等沿海港口皆已发展为该地区极为繁盛的贸易中心和商业中心,汇聚了来自汉洲本土、南洋诸岛,以及大陆秦国的各种各样的商品货物,流淌着无尽的财富。
  不同于安南黎朝,对齐国的商业势力入侵不仅充满了警惧和排斥,而且还对齐国主导的地区经济贸易一体化推进也是百般抗拒,显得异常不合群。而割据南方的广南国就比较知情识趣多了,除了充分开放本国市场,给予齐国商品以最大优惠政策外,还积极主动地引进齐国资本,推动本国工商业的发展。
  为了更好地融入诸夏经济圈,数年前,广南国甚至还让齐国修了一条铁路,从都城富春(今顺化)一直通到永平,并连接至润州铁路网,从而加快了整个地区的物资和人员流动速度,也进一步促进了广南国的经济发展。
  早在十年前,论经济实力的话,广南国便已超过了北方的黎朝,虽然囿于双方人口规模的巨大差距,使得其军队人数远远不如对方,但广南国编练的数千精锐新军在陆续列装了先进的齐国火器,并经齐国军事教官持续不断地整训后,在同等军力较量下,战斗力绝对能完爆北方的安南同胞。
  假以时日,随着双方实力不断地此消彼长,即使没有外力的帮助下,广南国也非常有信心完成北伐大业,实现安南一统。
  “呵呵……,即使最终覆灭了北方黎朝,我们也不会允许广南国统一整個安南的。”邝文奂从自己的长子邝明哲接过一只椰子,双手捧着喝了两口,然后将它放在身旁的小几上,“以帝国对整个安南地区的地缘格局安排来看,安南郑氏一旦覆灭,广南国最多可以向北推进至蓝江一线。届时,整个安南北方,将会由我们大齐和谅国彻底瓜分。而且,为了增强谅国的实力,富庶的红河地区亦会全部许给谅国,我们大齐则会占据沿海几处要地,保持对安南和秦国两广、云贵地区的武力威慑。”
  “父亲,若是我们欲对安南郑氏动手,秦国必然会出手干涉吧?且不说,安南黎朝乃是秦国藩属,就算是为了确保两广、云贵地区的边境安全,他们也不会坐视我们对安南郑氏的瓜分和吞并。如此一来,秦齐两国之间将无任何缓冲之地,这会让南京城的大秦天子坐立不安的。”
  “你以为秦齐之间还有缓冲之地?”邝文奂笑了笑,“所有人都知道,北明的身后站着的是我们大齐,若无我们武力护持,朱氏敢一而再、再而三在朝鲜、在辽东去撩拨秦国?除去辽东和朝鲜,秦国整个沿海地区也皆在我大齐海军的武力威胁下,尤其是富庶的江南地区,距离我大齐的琉球总督区和吕宋总督区可没多远,炮火随时可以砸到秦国的沿海城市中。所以呀,秦齐两国之间,其实是没有任何缓冲之地的。”
  “父亲,那么我大齐与秦国之间,发生战争的概率还是很大了?”
  “那要看秦国在面对我大齐的步步威压下,能退到哪一步。”
  “安南?还是朝鲜?”
  “多半是朝鲜。”
  “为何?”
  “过了朝鲜,便是辽东。”邝文奂沉吟片刻,缓缓说道:“若是秦国失去了朝鲜和辽东的屏护,那整个北方将会面临极为严峻的防守压力,就如同前宋时期,面对辽、金所承受的沉重威压。”
  “也就是说,我们大齐在吞灭安南郑氏时,秦国有可能会选择积极干涉,以维护东方大国的威望,也有可能会选择隐忍退让,牺牲安南人,从而避免与我们发生直接武装冲突的风险。”
  邝文奂没有回应,在摇椅上躺了下来,还闭上了眼睛,轻轻地摇动着。
  这么多年了,随着齐国的实力日益增长,秦齐两国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诸如“华夏话语权的争夺”、“秦国威胁论”、“彻底打破秦国市场”,等等,各种激进言论在齐国不断尘嚣而起,并且在社会各个阶层都有不少拥趸者。
  更有甚至,还有人提出,征服大陆,将秦齐两国归并为一国,最终建立一个横贯东方的华夏帝国。
  对于这些言论,当朝诸公虽然没有过多理睬,但也没予以压制和封禁,想来在朝堂之上也不乏此辈激进之人,只是囿于秦齐两国目前还算友好的关系,尚未宣之于官方之口。
  更何况,民间密切的经济往来和人员交流,使得在两国在大的趋势上,仍旧是一切向好。
  但是,怎么说呢?
  就像分家另立门户的兄弟,为了表明自己过得更好,也为了彰显自己强大的实力,更是想要确立整个家族的话语权和主导权,总得要做出点实际行动,向所有人来证明这一切。
  嗯,可能还有一点,那就是一山不容二虎,二山不能相逢。
  “嘚嘚嘚……”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沙滩上宁静而祥和的气氛,一名总督府护兵骑着马径直奔向凉亭。在尚有二十余步时,狠狠地勒住缰绳,随即翻身下马,快步赶到邝文奂近前。
  “总督大人,南平急电!”
  邝明哲一脸疑惑地将护兵手中的电报接了过去,然后返回凉亭,将其递给父亲。
  邝文奂坐直了身体,从旁边的小几上拿过一副老花眼镜,架在鼻梁上,随后将文件夹打开,抽出一封电文。
  “嘶……”邝文奂看罢,倒吸了一口凉气,脸上显现出震惊的表情,半响无语。
  “父亲……”邝明哲见状,小心地唤了一声。
  “安南……要出大事了!”
  “……”邝明哲看了看神色严峻的父亲,又瞅了瞅那封电文,心中惴惴。
  “……珉王于三日前被俘获的安南密谍刺死于舰船之上。”
  “啊?……”邝明哲惊愕不已,“珉王如何会在舰船上被安南密谍刺死?哎,等等,还是被一个俘获的密谍刺死!这……,这怎么……可能?”
  “备好马车,即可返回城中。”邝文奂没有理睬长子的震惊,直接朝身边的护兵吩咐道。
  “是,总督大人。”
  “电令总督区各个府县进入二级战备状况,立即检查核对各地战略储备仓库中的物资存放情况。”
  “是,总督大人。”
  “着命永平立即封锁与广南国之间的边境通道,密切关注该国的一切军事动向。”
  “是,总督大人。”
  “另外……”邝文奂犹豫了一下,随即继续下达命令,“着令各地府县暂扣境内所有安南籍人员,若有畏避或者反抗者,可就地格杀。”
  “是,总督大人。”
  “父亲……”邝明哲一脸忧色。
  “……算是未雨绸缪吧。”邝文奂扭头看了看沙滩上仍在嬉戏玩闹的几个孙儿,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便转身离去。
  “难道安南要爆发一场大规模战事了……”
  ——
  12月30日,富春。
  在香河北岸,一座规模巨大的王宫正在兴建,多达八千余工匠和夫子在广南国工部督造官的监督下,不畏阴雨酷暑,夜以继日地加紧施工,力求在最短的时间内,建成这座规模宏大的宫殿。
  这日清晨,广南王阮福澍突然心血来潮,领着十余文武官员,打着罗伞,亲自视察王宫的营建进度。
  如今,广南国政通人和,风调雨顺,真是难得的一片太平盛世。
  早在先王阮福淍时期,经过多次遣使上表齐国,乞贡求封为王,终获恩准,赐“广南阮福永镇之宝”涂金银印(郡王待遇)。
  由此,阮氏在做了一百多年“临时广南王”后,终于转正成为一名有编制的国王,正式与北朝郑氏分庭抗礼。
  你们黎朝前有大明敕封,后又有大秦御赐,“世修职贡”,自诩为安南正朔。
  如今,我广南国也是有了大国承认并册封的,再也不是你们郑氏口中喊打喊杀的反贼叛逆了!
  说来也是唏嘘不已,广南国在数十年前被齐国狠狠修理了两顿,都城富春还被齐军攻破,君臣上下更是做了人家的俘虏。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地区局势的发展演变,广南国很快就认清形势,明白以双方巨大的实力差距,别说想要报仇雪恨,若是一意与齐国为敌,说不定在北有郑氏的威胁,南有占城和齐国的进袭,到最后恐怕连国柞都不一定保得住。
  既然如此,那莫如干脆抱个大腿吧!
  广南国可不像安南黎朝那般有太多历史包袱,本来就是割据自立的地方势力,无所谓君臣大义,更没有圣贤道德的约束,只要能维系阮氏的政权合法性,确保自身不被吞灭,寻个靠山,认个宗主,那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还别说,跟着齐国混了四十多年,不仅自身安全得到极大的保障,而且整个国家实力也得以快速增长。
  稻米、蔗糖、木材、渔获等商品货物通过齐国商人,源源不断地输往大陆秦国、日本、琉球以及暹罗、柬埔寨等周边国家和地区,为广南国带来了大量金银货币。
  同时,来自汉洲本土的各种工业制成品,也极大地丰富了广南国的商品市场,有效提升了当地百姓的生活水平。
  这小日子比起以前,简直不要太好过。
  百姓的日子好过了,那作为一国之君,是不是也该享受享受?
  那就给自己盖一座宫殿吧。
  “回王上,这金华宫的营建若是以目前进度持续推进的话,明年十月底之前,必然会顺利完工。”督造官引领着广南王巡视着整个建造工地,语气颇为笃定地说道:“在这座宫殿的部分建筑物上,我们根据齐国工程师的建议,使用了大量的水泥和钢材,将会把主殿修建的更为宏大、更为坚固。”
  “甚好!”广南王阮福澍满意地点着头,“此间指导施工的齐国匠师,尔等需精心侍候,勿要轻慢。”
  “臣,谨遵王命。”
  “当然,这些征发的匠人和夫子,也不能太过苛待,日常饮食需足量供应,酷热阴雨天气,也当适量休憩。”
  “我王仁厚,乃万民之福!”
  “对了,王家花园营建进度需得赶一赶,确保在下个月中旬完工。齐国公使告知寡人,齐国大皇帝和内阁总理大臣赠送与我广南的珍禽异兽已在本土装船启运,到时候,可不能没有地方盛载放养。”
  “臣定不辱王命!……”
  “王上,沱灢(岘港)急报……”
  正说着,一名内侍突然匆匆赶来,手中拿着一份加急文书,走到近前后,跪倒在地,双手将文书呈与广南王。
  阮福澍伸手接过文书,拆开封漆,取出里面的密件。
  “哈哈……,天助我也!”
  阮福澍一目十行地看完后,顿时大喜过望,右手紧紧地攥住了那封密件。
  “传令,神卫新军、禁卫军、左右武卫、各地镇守部队全面进入战备状态。”
  “臣,领命。”
  “命令,沱灢水师舰队立即起锚出航,逼近北朝海域待命。”
  “臣,领命。”
  “着令户部、工部清点库藏,并立即筹集更多的粮秣军械等物资,准备应对大战。”
  “……臣,领命。”
  “王上,此番何为?”王国内阁总理陈显平一脸的惊疑。
  “陈卿,齐国润州总督、珉王殿下被北朝密谍刺死于海上。”阮福澍满脸的兴奋,“北朝惹出这般祸端,岂能不遭致齐国报复和打击?如此,我广南收复北方,一统安南,将指日可待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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