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九章:惊梦

  玉清池寂静如死,水面一片安宁,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甚至让匆忙赶来的姜清都疑惑的顿了片刻。
  “师父!”天澈低呼一声,急忙跳到湖面小心的探手检查了一番,真的太安静了,但这样诡异的安静更让他心惊肉跳,又担心的道,“师父,千夜伤的不轻,理智也有些混乱,不会是失控跑出去了吧?”
  姜清也轻跃到水面,闭目感知,忽然眉峰紧蹙皱起,振袖将湖水像两侧排开,师徒二人一前一后从水流的缝隙中掠去。
  不过一会姜清就已经看见丢在湖底的一刀一剑,在不远处,巨大的冰柱呈现出封十剑法独特的咒文,而那个半兽状态下濒临奔溃的徒弟,也在丧失理智的最后一刻以这种决绝的方式保护昆仑山不被自己屠杀。
  “千夜……”天澈不可置信的看着冰柱,封十剑法是将昆仑山的术法和剑融合之后,一种用来封印魔物和猛兽的剑法,按照规定,这种剑法不可以对人类使用,可这个师弟当年回飞垣的第一战就已经破例,如今更是不顾后果到对自己使用?
  然而只是一瞬间,天澈就明白了这才是眼下最好的选择,否则师弟这幅难以自持的状态加上周围魔气的干扰,只怕如今的昆仑山也没人能是他的对手。
  姜清无声叹息,往前走去,他每一步都将动作压至最低,冰封里一贯要强的徒弟安安静静的闭着眼,卸下这些日子里的疲惫和压力,让他也不忍心打扰。
  腰部往下已经全部被鲜血染成了红色,好在封十内部的时间是凝固的,这才让伤势没有继续恶化下去。
  “师父,怎么办?”天澈有些拿捏不定,回忆着片刻之前师弟脸上凶狠的杀意,心有余悸。
  “他不会伤害同门。”姜清的面容反而是平静而慈祥的,看着萧千夜的眼神,既有师徒之间的信任,又有父子一般的期许,他扫了一眼被丢到另一侧的一刀一剑,叹道,“他要是想出去,这个束缚之术也根本撑不到我们过来,这是刻意丢了武器,不让自己出去呀。”
  天澈这才反应过来,想起沥空剑上应该有云潇的魂魄,连忙小跑过去拾起来,然而剑鞘的位置留着一个金色的封印,似乎是有人刻意留下,不让他拔剑。
  他尝试了好几次都无法破除这个封印,只能放弃,又去捡旁边的古尘,这一提天澈暗暗吃惊,古尘看着是一柄细长的古刀,竟然这么沉!寻常人不要说挥动,只怕单单是提着都会很吃力吧?
  他有些惊讶的扫了一眼师弟,他表面看起来只是特别的疲惫,对好多事情都再也提不起精神,但是这短短一年究竟发生了什么骇人听闻的事?他如今的实力,又到底今非昔比到何种地步?
  “上天界的封印术?”姜清也注意到了沥空剑剑鞘上的术法,天澈将剑灵递给师父,恍然大悟的说道,“难怪阿潇不仅没有跟着他,连分魂大法的一魂一魄都没有露脸,原来是被封印了出不来。”
  姜清抚过剑灵,倏然感觉到一股强烈的颤动从内部传来,让他手头不得不暗暗用力才制止,虽然无法和剑灵上的魂魄沟通交流,姜清还是一瞬间就明白了什么,淡笑安慰道:“你还是和从前一样,他一有什么事情,你就急得不得了。”
  “师父?”天澈惊喜的看着剑灵,也是情不自禁的伸手按住剑身,低道,“阿潇,是你吗?你别担心,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剑灵的颤动慢慢平缓,但是很快就好像啜泣一般轻轻抽了几下,姜清无奈,只能让天澈抱着一刀一剑退远一点,自己则捡起地上属于天释的短剑走向冰柱。
  他知道此时破冰的后果,但却依然选择相信这个一手带大的孩子。
  姜清轻喝一声,剑气在冰柱上缠绕起来,伴随着冰裂的声音“咔嚓”响起,封十从内部开始融解,而就在同时,原本沉睡中的萧千夜赫然被惊醒,身体恢复知觉的一瞬,双瞳睁开,是凶兽特殊的冰蓝色!不受控制的露出冰冷的笑意。
  天澈捏了把汗,师弟的瞳色在上天界战神的压制下会呈现出金银异色,为何如今这股力量衰弱到压不住凶兽的本能?
  姜清没有分心,手下动作越见锋芒毕露,在最后一道剑气将冰柱全部碎开之后,萧千夜如一只受伤的恶狼扑向自己的捕猎,凶兽的利爪直接拍落!
  “师父!”天澈大惊失色,姜清点足跳开,短剑在身后以气御剑,七转剑式一瞬连出,但半兽状态的徒弟竟然能在这样锋利的剑术下游刃有余的闪避,甚至在眨眼的瞬间就已经逼至眼前!
  千钧一发之际,天澈只能不顾危险的抢身而出,沥空剑劈出昆仑的另一种绝学傲天剑法,然而萧千夜躲也不躲,就任凭剑灵连着剑鞘一起刺穿肩膀,然后立马抬手抓住,竟是将天澈一把拉到眼前!
  四目对视的短短数秒,他在师弟眼里看到了痛苦和兴奋,人的理智和凶兽的本能在持续影响他的动作。
  他本可以在这么近距离的情况下直接扭下师兄的头,甚至还能反手就杀了师父,但还是在这一刻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萧千夜往后退去,直接将肩头的剑灵拔出,就在他烦躁的想把这东西扔掉的时候,“咔嚓”一声轻响,剑鞘竟然自己松动!
  白色的光从沥空剑上飞出,化成一个淡淡的人影,好似雪峰之巅最纯净无暇的白莲,展开双臂将他抱入怀中,温声细语的在耳畔呢语:“千夜,冷静下来,我是你的阿潇啊,我回来了,我就在你身边。”
  这句话仿佛有什么奇特的神力,真的让他一下子安静下来,但这番剧烈的运动过后,不仅腰上的伤血流如注,肩膀的伤也开始剧痛难忍,但他只是一动不动的站着,像个失去灵魂的木偶,呆呆看着这个白色的灵魂。
  “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云潇紧握着他的手,即使魂魄的躯体无法给与任何的温暖,但那样旭日般明艳的笑颜还是让他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精神松懈之后,身体就再也支撑不住,眼前出现密密麻麻的白光,然后突兀的被拉入黑暗,意识在渐渐消散,从未有过的疲倦阵阵袭来,他甚至想要在这一刻放弃一切,永远的长眠于寂静的水底。
  他从云潇的魂魄中穿过,直勾勾的往前栽倒,姜清见状也立刻收剑迈步,将昏死过去的人轻轻抱住。
  “哎……”姜清叹着气,微微扭头看着云潇,这个魂魄是冲破了上天界的封印强行现身,立刻就出现了颓废的迹象好像要烟化消失,他转了个身让徒弟伏在自己背上,又指着沥空剑厉声劝道,“他不会有事的,你赶紧回去休息,不要轻易出来了。”
  “谢谢师父……”云潇鞠着躬,只来得及说这一句话就消失不见,天澈连忙收好剑灵,再看师弟,这次他应该是真的冷静下来了,伏在师父的肩头,面容沉静。
  记忆在昏睡中晃晃荡荡,如无根的浮萍,不知飘往何处,这样温暖又让人安心的后背,他此生只在两个人身上感觉到过。
  一个是已经湮灭在惨烈的过去中,慢慢模糊的母亲,一个是看似与他渐行渐远,却似乎总会殊途同归的兄长。
  上一次是什么时候?应该是在伽罗执勤的时候,他在白教外的登仙道遇袭之后,被大哥一路背了回去,但是,再往前又是什么时候?
  梦中的人呢喃了一下,姜清和天澈也不约而同的倾听起来,但他似乎只是在说胡话,一个字也听不清。
  再上一次,再上一次似乎已经是遥远的二十年前了,他在军机八殿的骑射练习课上不慎坠马,正好被难得来上一次课的大哥撞见,直接背着他无视了后半节的马术课就回了家。
  “疼不疼呀?”也不知道是真的在关心他的伤势,还是一路无语的气氛太过尴尬,萧奕白漫不经心的扭头,还晃了晃背上的弟弟把他从迷糊中喊醒,那样咧嘴露出洁白牙齿的笑容,像一个阳光开朗的人,和哥哥一贯表现出来的淡然判若两人,但他还是固执的咬了咬牙,明明小腿的骨头都已经摔断,还是坚持忍着疼,摇头,“不疼。”
  他的伤是在半个月之后就痊愈了,也没怎么用过药,反正第五天就能走路,第十天就能奔跑,短短半个月,他就重新回到了学堂,帝都城那些高官权贵私底下滥用药物的数不胜数,他们也没有对这么惊人的恢复速度产生质疑,以为他一定也是用了什么“补药”,一切的反常都被有意无意的掩埋,直到他远去中原,也没有察觉自己身上的秘密。
  他的声音轻微得如同叹息一般,倚在师父的肩头,用尽力气的伸出手,环住了师父的脖子,低低的叫唤着两个字:“哥哥。”
  千里之外的大雪原上,萧奕白从一下午昏昏沉沉的睡梦中惊醒,却也在同时心有所感的不停地喘息,一只手紧紧地捂着胸口,仿佛心脏正在被尖刀贯穿而过,剧痛让他的面容一瞬扭曲,从青白直接转变成恐怖的死灰色,这种刺痛是如此真切,让他浑身颤抖,不顾一切冲出破旧的木屋,朝着远方迟疑的望过去。
  目光所及之处,只有一片雪白,泣雪高原的风比往年恶劣的多,狂风卷起堆积千年的雪,像天然的屏障,阻挡了他的全部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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