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章 永不分离

  回到书房,楚世远在北墙木柜前站立许久。
  他抬手,缓缓握住柜格里的青玉瓷瓶,往左三下往右三下后,用力按压。
  咔嚓!
  暗格弹开,里面空空如也。
  他记得当日公堂,为将罪名招揽到自己身上,他说出此处暗格,言明布防图就在里面,但他并没有说出暗格开关,刑部若来查,全劈了自然也能找到。
  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刑部打开暗格后,并没有找到他说的布防图,更没有找到楚锦珏口中的两页罪证。
  说明在刑部搜查之前,有人早将里面的东西拿走了。
  是顾朝颜。
  她怎么会知道暗格开关?
  加上狄枭甲胄,楚世远实在想不通,顾朝颜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咳!
  胸口传来微痛,楚世远低咳一声。
  他抬手,正欲扭转青玉瓷瓶时,闷痛急剧来袭!
  难以形容的窒息感濒临绝顶,胸口好似被一团绵絮堵的死死的,“咳咳咳—”
  楚世远单手扶住书柜,另一只手用力按压胸口,身体微弯,咳嗽不止。
  噗!
  一口血箭毫无预兆喷出来!
  血尽,闷痛消失。
  楚世远沉默看向溅落在木柜上的血迹,陷入沉思……
  远在千里之外,邑州。
  交牙谷。
  昨夜秋雨,清晨谷底弥漫着凉爽又湿润的空气。
  谷中幽静,两侧山峦相拥而立,山谷的轮廓在湛蓝色天空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突出。
  漫山遍野的细碎小花开满山谷,绚丽多彩,随风摇曳。
  小路上,一辆马车缓缓而行
  。
  “王爷,到了。”
  马车停歇,谢今安插好车鞭,转身掀起车帘。
  车厢里,一袭褐色儒袍的御九渊从里面走出来。
  他站在车前,仰头而视,纵使身体已经虚弱不堪,依旧挺直身板。
  半空中,一道拱石赫然呈现。
  所谓交牙谷,是指两侧山峦皆有险峰向对面探出,两座歪曲的险峰如同巨人手臂环抱,只差半米就能相碰。
  那形状又像是猎物的獠牙,上下交锋。
  当年交牙谷一役,就在此处。
  狄枭兵败,被楚世远悬于险峰,整整一个月。
  “王爷!”
  御九渊身形微晃,谢今安见状急忙搀扶。
  “无碍。”
  他挡开那双搀扶的手,一步步走回到车前,声音虚弱中带着浓重的颤音,“周时序,我们到了。”
  车厢里的棺材板自离开皇城后,便没有叩上。
  这一路,他对着棺材里的尸体跟那套银白甲胄碎碎念着过往。
  见御九渊要将里面的尸体搬出来,谢今安上前。
  “我自己来。”御九渊吃力抱起那具尸体,“周时序啊,你说你就不能自己动一动?那手不能搭上来?全靠我……”
  因为口中含着药丸,周时序的尸体没有太多变化。
  御九渊弯腰抱起那具尸体,朝两座歪峰下面那片野菊走过去,步履蹒跚,仿佛随时都会跌倒。
  谢今安默默站在马车旁边,颤抖着唇。
  “你等等我。”御九渊小心翼翼将尸体搁下来,转身回到马车里,又将那套银白甲胄抱在怀里
  。
  他才走下马车,胸口突然传来撕扯般的烈痛。
  噗!
  “王爷!”
  谢今安大步过去,将几欲跌倒的御九渊扶稳。
  “我真没用。”御九渊看着自己喷出的血溅在甲胄上,慌忙扯住袖口擦拭,“今安,你说狄兄不会怪我吧?”
  “不会!”谢今安疯狂摇头,“狄将军不会怪王爷!”
  “那就好……”御九渊重新抱稳甲胄,由着谢今安搀扶走到尸体前。
  他将甲胄搁到尸体旁边,自己倒在另一侧。
  “王爷?”谢今安震惊看向御九渊,眼泪忽的掉下来。
  御九渊笑了笑,“我真没用啊,车厢里还有两样东西,你帮我拿过来。”
  谢今安知道!
  “王爷等老奴!”谢今安猛然起身跑向马车。
  看着那抹独臂的背影,御九渊在心里说了句抱歉。
  他回过头,看向倒在自己旁边的周时序,又看了眼两人中间的银白甲胄,眼前忽然闪出一道白光,周时序好似复活一般 ,竟然把身子侧过来。
  人也年轻了,黑衣黑发,肆意风流。
  ‘御九渊,你那葫芦里的酒可好喝?’
  ‘时序,你这玩笑开大了。’
  熟悉的声音,浑厚又儒雅,御九渊震惊看向甲胄方向,是狄枭!
  “狄兄?!”
  ‘葫芦里的酒被他换了茶,别喝。’
  眼前的狄枭,白衣墨发,俊朗如星。
  “狄兄,好久不见,我想你了……”
  ‘什么好久不见,我们不是天天都在一起么!’
  是呵!
  御九渊渐渐平静下来,脸上
  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永不分离。”
  “王爷!”
  看到御九渊唇角溢出来的黑血,谢今安扔了怀抱的酒葫芦跟铜烟斗,迅速拿出瓷瓶,倒出里面药丸,踉踉跄跄跪扑过去将药丸置于唇边。
  手太抖,药丸从掌心滑下去。
  他来不及去捡,急忙再倒。
  可是瓶子里没有药了。
  他拼命倒叩瓷瓶,连药渣都没了!
  “王爷你等等!等等!”谢今安跪爬到药丸掉落的地方,双手疯狂扑打野菊,可他找不到!
  那药丸太小,他找不到了!
  “王爷!”谢今安仓皇失措爬到御九渊面前,想要把他扶起来,“王爷是不是很疼……没事,没事!我带你去找大夫,我……”
  手指碰触的瞬间,他忽然安静。
  他慢慢的,将手指置于鼻息,瞳孔骤然一缩。
  时间仿佛静止,谢今安忘记了呼吸。
  他紧紧盯着倒在野菊里的御九渊,眼泪被逼在眼眶里,他想发出声音,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任他嘶哑叫喊却是无声。
  渐渐的,呜咽声打破谷中寂静。
  那些被逼在眼眶里的眼泪如同泄闸洪水,狂涌而出,撕心裂肺的嚎叫声在山谷徘徊。
  谢今安扑通跪地,大声呼喝,“今安,送王爷!”
  很久很久,山谷时终于安静下来。
  谢今安终于站起身,无魂似的将车厢里一套骨瓷茶具拿出来。
  那套茶具一直被锁在柜子里,自家王爷离开靖王府时只带了它。
  他将茶具摆在周时序身边,又将
  铜烟斗放在甲胄上。
  最后,他捧着那个葫芦做的酒葫芦,把它轻轻搁到御九渊手里。
  山谷里多出一个小丘。
  马车碾压着路旁的野草,渐渐驶离。
  车角的铃铛声,丁零作响。
  一个独臂的身影,消失在了山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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