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章旧日罗帐

房妧这么一晕倒，醒来便是几日之后，她一睁眼，便看见张张担忧带着泪痕的脸，围在她的床前。
她想要努力的笑一笑，可似乎连那一点的力气都没有，费劲许久，嘴角还是牵不起弧度，她的眼睫微微颤动，无奈的接受现实，暂且作罢。
医者前来给她把脉看诊，也是一副凝重的样子，甚至都不敢与之对视，只是默默的退出去。
不知怎的，房妧浑身都不能动弹，但耳朵的听觉，却变得格外的敏锐，连那府医故意走远后发出的叹息，都听得一清二楚。
模模糊糊之间，她听见府医似乎在向祖母和母亲说着自己的病情，旋即便是母亲压抑的哭声，和祖母拐杖杵在地上发出的闷响。
她眼珠慢慢的转回来，轻轻的掠过床边的姐妹和心腹婢女们，最后缓缓聚拢在头上那烟云纹软罗帐顶中央，那朵浅青色的祥云之上。
那是她小时候，还能拿到针线之时，跟着闺塾的先生学得一星半点刺绣女红的技巧，回来便急不可耐的试在这帐子上，随后纵使换过多少顶的红帐，但都没有将那顶帐子丢弃。
是什么时候又将这顶帐子挂上去的呢？好像是她从噩梦中刚惊醒的时候，突然的感怀旧事，夜里端着灯，自己在库房里翻找半个时辰，终于找到的这顶旧罗帐，就这么的陪伴她至今。
或许有些东西冥冥之中是注定的，自她重新挂起这顶帐子那刻，便暗暗
的提醒着她，侥幸得来的半生空闲，终究会有耗尽的时候。
她得到上天的一点怜悯，能够从噩梦中解脱，偷得那一丝丝的喘息之机，是随时都能被收回去的，根本从来都没有真正的属于她。
她本该如噩梦中那般，早早死去。
现在已经比梦中好那么多，她又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可是……
她干枯的眼中似乎有点点水光，从心间顺着她的血流，漫上眼底。
为何不能多给她一点时间？既然已经恩赐她再造之机，为什么不让她将亲眷的后路都安置完，再收走她的命。
便是让她以后生生世世，永堕轮回，她也不会惧怕。
只求能多给她那么些微的空隙，再多一点点……
她的手被一双温暖而坚定的手握住，房姃很少哭泣，此刻却哭成泪人，眼眶通红，声声唤她“阿姐”。
傻孩子，哭成这样做什么。
房妧想要抬手拭去妹妹脸颊的泪，却是不能。想要出言安慰，可也张不开嘴，焦急如炙火焚心，烧得她整个人都惶急起来。
她剧烈的咳嗽着，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大口大口的鲜血喷涌而出，将她的衣襟和胸前的锦被浸染成深红。
朱红的血从她的嘴角流淌到颈窝，打湿她凌乱的发丝，仿佛整个人都浸在血泊之中。
一大群人惊叫着七手八脚来给她清理脸上和发梢的血迹，也许是刚刚那一口淤血吐出，又或许只是她回光返照，房妧竟然蓦然增
添一丝的力气。
她终于能够抓住房姃的手，用几乎细如蚊呐的声音，艰难的说道：“别担心……好好的活下去，和你所有珍视的人……”
意识消失的最后，房妧脑中竟然什么都没有浮现。
原来人死之前，也不一定有走马灯啊。
也许是因为她早就已经经历过一回，所以不能再奢求有第二次的机会。
真遗憾，她还想看看，从噩梦醒来之后，自己内心深处最重要的东西，是否会有一点变动呢。
除了祖母母亲，阿姃，还有其他的亲朋们，会不会……多出一些新的面孔。
比如……李炤。
可惜她再无力气去思考描摹他的样子，能够记起他的名字，已然耗尽她最后一丝神志。
她再次陷入黑暗之中，或许，这次就是永远，再没有醒来的机会。
“阿姐！”房姃痛苦的嘶喊声响彻屋宇，惊飞院外树枝上栖息的落鸦。
齐光院内哭声一片。
崔夫人哀嚎一声，连一句都来不及说，一步都迈不动，便晕厥在婢女的怀里。
杨老夫人勉强站立着，但一双枯槁的手紧紧握住拐杖，整张脸从眼皮子到嘴角，都止不住的颤抖。
她步履蹒跚的往外走，走得极慢极缓，仿佛不需要多大的力气，只要一片落叶，就能将她击垮。
杨老夫人的贴身侍女北顾眼疾手快的扶住她，“老夫人，请您振作，大娘子定然也不愿意看到大家为她而悲伤至此。”
纵然她也为大娘子的不幸
而叹惋，但她更知道，大娘子的心愿，绝不是要剩下的亲眷们一蹶不振。
杨老夫人浑浊的眼珠子透出一瞬间的亮光，“对……阿妧必定我愿意看我如此，况且，”她的眼神骤然狠厉起来，“现在并非兀自哀伤的时候，我还未给阿妧报仇，让他们偿还欠下的罪孽！”
她对二房一忍再忍，宽容得简直是在世的圣人，甚至上回的秋狩轻拿轻放，还是房妧求情，才放他们一马。
可偏偏有的人便是不懂什么叫礼义廉耻，知恩图报！
她的阿妧是多么宽容良善的孩子，纵然旁人伤她害她，她也不肯轻易危及他们的一条性命。
这般的宽仁慈和，却是换来一次次的背叛和变本加厉的伤害。
便说房婧，上回落水之事，是实打实的想要房妧的性命，而房妧却抱着想要让她改过向善的心，宽恕她一回。
可又换来了什么结果？前回房婧没能得手，这次还不罢休，竟然百般折辱房妧，将她生生气到吐血昏迷。
光是事后从婢女的嘴里听得只言片语，杨老夫人都为她的孙女而揪心难当。
她的孙女从未做错过事，也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为何她要落到这般田地？
强自镇定下来，杨老夫人命人将崔夫人送到偏房，再请府医好生照看，又吩咐院中，房妧昏迷一事，不得对府外透露半分。
口中牙齿咯咯作响，杨老夫人脚下步履不停，“走吧，去给二房几位主子请安
。”
这群黑心肝的种子，还真当梁国公府，是他们的安乐窝，任他们胡作非为？

第一百八十四章 旧日罗帐

第一百八十四章旧日罗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