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五百五十七章 单纯的过去时

  基利特觉得自己应该是在哪里接触过这个女声的主人。毕竟,那悦耳的音色给了自己一种相当的熟悉感和亲切感,就像是在面对一个关系极好的师长似的。可是,基利特却又可以确定,自己应该是第一次听到那个女声。他对自己的记性还是很有信心。
  普通人有这种认知,大约是会自己把自己吓得毛骨悚然吧。不过,半精灵剑圣却似乎是想到了一个可能性,随即便幽幽的叹了口气。他将双手从剑柄上松开,对身后的大家吩咐道:“我去处理一些事。你们就在这里,不要走动。”
  “……所以,这次是自己去了吗?你们这些男人啊,到了什么时候也不忘记耍帅嘛。”女巫小姐插着腰冷笑了一声,却并没有反对。
  游击士们有过一点点骚动,但作为他们的最能打的教官,基利特在一众年轻人心目中的权威其实是高于几位副会长的。至少在这里,他的命令是绝对的。
  基利特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向隧道深处走去。从少年时代开始,他就已经走过无数次这条道路了,甚至连路上有多少砖头都记得了。以他现在的步子,只有走上一千零八十九步,就会到达这个隧道的尽头。不过,在那里会有一个藏得很精巧的机关,打开便会出现通往更下面的螺旋阶梯。再下上两千二百一十二道阶梯,便能来到涅奥斯菲亚本岛唯一的地下城空间中。
  那里,居住着一群亡灵。有远古的,也有近代的……他们称呼自己为常绿隐修会。他们经营着一个名叫红森的酒吧,以及一个叫绿荫楼的地下城镇,接纳所有特殊的高等亡灵。
  高等亡灵都是瘟疫的携带者,天灾的制造者是这个世界上最危险也最让人厌恶的存在,这是普通人的常识。可是,基利特却已经在少年阶段就已经知道了,并不是所有的亡灵都是仇恨生者的邪秽之物——当然了,以基利特的种族寿命来说,他其实也只是一个还没有满“十八岁”的青少年呢。
  半精灵剑圣也是这几年才知道了隐修会的存在,然而,他还记得,自己因为特殊的血统问题,在固执而排外的暮光岛并没有一个幸福的童年。于是,原本就有人类冒险天性的他,在(生理年纪)不到十岁的时候,便驾驶着一艘小木筏离开了暮光岛。
  开木筏闯入大海的,不是主角就是死人。还好基利特是后者。他和他的小木筏被海浪吹倒之后,再次醒来时并非处在所谓死者的国度,而是一座有森林有溪流有沙滩的孤岛上。
  身处这种有生命的岛屿上,只要野外生存技能还勉强,理论上是死不了的。只不过,少年时候的半精灵并没有高兴太早。他很快就发现,一个透明的幽灵就飘在旁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自己。
  ……基利特终于想起对方的声音是哪里来的了。之所以他觉得熟悉又陌生,是因为生者的声音是用身体发出来了,幽灵的声音却是用负能量模拟出来的。虽然都是一样的音色,但实际上却根本是不同的质感。
  “老师……原来你也是常绿隐修会的成员啊!”半精灵剑圣笑得有些勉强,拍了拍额头:“嘿呀,我说怎么有点怪怪的呢。当初来涅奥斯菲亚的时候,为什么那么容易就能碰到隐修会的人。还有啊……”他拍了拍腰间的黑剑,阐释者的剑柄:“这其实是凡尘帝国时代,著名的精灵剑圣玛尔维尼尔的佩剑。我是在后来读了太多典籍才了解的。现在想一想,当年我得到这柄宝剑,也有很多巧合的地方,应该是通过您的引导吧?”
  “玛尔维尼尔是我当年的好友,他的剑理应有一个传承人。我运气不错,遇到了你,基利特。就像蒂德莉特殿下遇到了那个叫陆希的孩子一样。”声音的主人终于在隧道的尽头现了身。那是一个身材非常高挑的精灵女子,披着一身典雅更像是艺术品的条纹板甲,佩戴者叶绿色的斗篷,便仿佛从历史画册上走下来的神话时代古人似的。
  “认识了那么多年,居然还是第一次看到真人呢。”基利特带着叹息声感慨了一句:“虽然三百年前,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你了呢。神话时代的古人,都是您这样的吗?总喜欢神神秘秘地装酷,有什么知识和宝物需要传承也不愿意坦率地表达,非要藏着掖着。一不小心还以为是躲在那里酝酿阴谋的大反派呢。”
  “这样才符合我们这些上个世代亡灵们的画风,不是吗?否则,我总不能直接对一个没成年的孩子说,我们是凡尘帝国的禁卫军,因为黄金王的诅咒变成了亡灵什么的吧。难道你不记得了吗?我当初让你放下恐惧和戒心,可是花了多少工夫啊!”她笑道:“那么,重新认识一下吧。小基利特,我的名字是迦尔菲特?塞法玛?阿斯塔尔,永绿之国禁卫骑士长,一等圣白树卫士,常绿隐修会的上一任会长。”
  “所以,当年我们在那个小岛上初次见面,不会也是您安排好的吧?”
  “……喂喂喂,然后你是不是想说,你遇到的海难也是我引发的啊?在你的心目中,你的授业恩师到底是个什么形象啊?”迦尔菲特没好气地大声道:“我啊,和尼克弗鲁斯那个知足常乐的老人家不一样,本来就是一个闲不住的家伙,虽然变成了幽灵,但只要还能维持得了理智和记忆,也是希望能四处走走的。或者说,正是因为变成了幽灵,行动起来才方便呢。不管是穿墙还是漂浮都很轻松呢。只要不脱离翡绿之心的影响力就成了。于是,再一次飘荡的时候,我便在外海的小岛上遇到了昏迷在沙滩上的你。不得不说,一个半大点孩子居然敢驾着小木筏出海,要么是个傻子要么疯子再就是个要么就是个偏执狂。不管是哪一种,都比我那些被变成幽灵以后就成天悲悲戚戚的战友们有趣嘛。”
  “……嗯,那个时候还没有涅奥斯菲亚呢。我还真不知道我当时遇难的那个岛,离这里那么近。”
  “的确,就隔了十几海里而已。你要是能多坚持几天,搞不好第一个发现涅奥斯菲亚的探险家便成了你了呢。”女精灵看着基利特露出了无奈苦恼的笑容,也“咯咯”地笑了几声,这才道:“闲来无事,我才慢慢地开始教导你。无论是剑术,还是最高效的杀人技巧,亦或是我所有的经验,无论是战斗还是战场方面的经验,你都学习得很快。呵呵,要不是看你实在是没有什么建功立业之心,说不定便连行军打仗的本事都教给你了。”
  “没关系,我知道自己的性格,本来就当不了什么千军万马的统帅。带上四五十人探个险挖坟掘个墓什么便是我的极限了。就连海妖商会和下面的社团啥的,我现在也都丢给小尤依了呢。”基利特的手自然地垂在腰间,似乎是完全松懈了下来:“不过,所有我感兴趣的领域,您都倾囊相授,完全没有藏私。最后,还引导我来到了当初圣灵原野的主战场遗迹,得到了阐释者,也得到了寻找长空碧海的线索。虽然每天您都神神叨叨的,但作为老师,当然是完美的。如果您不是最后来了一个不告而别,那就更好了。”
  基利特表示自己当时其实还是蛮有心理阴影的。陪了自己几十年的幽灵老师说没有就没有了,对当时还是个孩子的半精灵剑圣的打击还是很大的。他甚至都在想自己是不是被“再一次”抛弃了,一时间都在准备要去报复社会了。好在他随后遇到了不少三观端正的冒险同伴,这才从中二病爆发阶段的熊孩子变成了一代“大侠”……嗯,开黑社会的大侠当然是没毛病的了。
  不过,这既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我已经感受到意志正在湮灭,理智正在薄弱。那个时候,身为亡灵的我,这便是彻底堕落的征兆了。怎么,你没感觉到,我在最后的时间中有点太暴躁了吗?”
  “……不,完全没这种感觉呢。”
  “……反正,常绿隐修会的规矩就是,一旦发现了问题,就返回绿荫楼之下,让自己陷入永眠。如果最后一个成员在出现理智湮灭的征兆时问题还得不到解决,就用秘法引爆翡绿之心。这或许是会让涅奥斯菲亚出现个大地震什么的吧,但也比释放出一群亡灵领主强得多。呵呵,不是我吹嘴,这些年月,身为亡灵的我们闲来无事,其实也是研究了一下负能量的运用方式的。论其对亡灵魔法的研究,黑暗天幕里的那群死宅给我们当学徒都不配呢。”迦尔菲特昂首挺胸,傲然地道。
  这大约便是凡尘精灵的骄傲了吧?然而你丫一个凡尘精灵扯什么亡灵魔法造诣,这和特么的一个和尚说自己精通什么扬州十八(喵)摸大江户四十八手之类的有什么区别啊?所以到底傲然个屁啊?
  “老师,您这台词就像是反派大boss,对,就是那种最早的反派被打倒了然后又跳出来的幕后boss的那种感觉。”
  “因为我们这帮人,再被黄金王下了诅咒的那一天,便已经是反派了。如果不是翡绿之心的影响,早就没卡赞什么事情了。亦或者,已经被一群救世英雄给讨伐了。亡灵对生者的憎恶乃是自然规律。我们并没有彻底化解这个天性的方法,至少现在没有。”女精灵坦然地道:“所以,小基利特,你的好朋友,确实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实际上,当我们受到诅咒化为亡灵的时候,身为精灵的我们便已经死了,对凡尘王室的效忠也便解除了。第二次生命相当于是他给的。于是,我们也确实已经下定决心,为他,以及他未来的后代宣誓效忠。”
  “还有一个可是,对吧?如果不是如此,他又为什么要让我守在这里呢?”半精灵剑圣道。
  “可是,就算是我,也万万没有想到,在一千年前,翡绿之心中就被刻上了精神符文。”迦尔菲特也露出了苦笑:“她是凡尘精灵的王裔,黎明同盟的领导者之一,也是当代最强大的精神魔法大师,上门来帮助我们给翡绿之心充能,维护法阵和术式结构,谁又会怀疑呢?严格的说,我们不是还得称呼她一声殿下吗?”
  “所以说……其实,她已经给你们所有人下咒了吗?”
  “不仅仅是普通的咒法那么简单,更可以看作是一种精神刻印。我们这些在翡绿之心的力量影响才能保证自己生者意志的挣扎者,其实都成了那位殿下的傀儡。她想要让我们做什么,我们都无从抵抗。”
  基利特无声地叹息了一声,站稳了一步:“那么,您现在的状态……”
  “我现在已经收到了她的操控了。不要看我还在这么和你叙旧,但我可是一点都克制不了对你……对外面那座都市,对这整个世界的杀意哦。”迦尔菲特露出了笑容:“可是啊,不知道为什么,那位殿下并没有用精神刻印湮灭我自己的意志。于是,我以隐修会会长的权限,封闭了所有的通路。让我的部下们和绿荫楼的住民们暂时陷入安眠,可是,这一切都是暂时的。这么一点点理智,我可实在不知道还能留存多久。兴许是下一秒,我就会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杀戮机器。”
  “所以,基利特,你得尽快了哦。”她的话音未落,身形便是一闪,人已经出现在了半精灵剑圣的身后,右手的精灵长刀划出来了一个近乎完美的圆月,斩向了对方的后颈。
  然而,随着一声“噹!”的撞击声,长刀却斩击在了黑剑的剑脊上。基利特甚至都没有回头,只是用一个轻描淡写的动作拔尖,便正好格在了对方的攻击轨迹上。
  “谢谢。老师!”他说。
  “嗯?”
  “谢谢你,让事情变得如此单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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