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子越先生(二)
田子越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苍耳的神色。
他之所以会说这么多，主要目的就是想让她意识到二姐夫的处境不易，希望真相揭露的时候……她能多体谅几分生父生母的艰难。
其实到目前为止，他依旧不是很清楚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可通过今日的见面，他完全相信眼前这位苍耳姑娘才是二姐二姐夫的亲生骨肉。
毕竟仅从外表上来看，她显然比怀薇更像二姐，或者说更像他们田家的人。
可若是这样的话，怀薇又是谁的孩子呢？
父亲说这是程家阴私，但不管真相到底如何，他都相信二姐和二姐夫肯定是被蒙在鼓里的人。
否则的话，他们不会对非亲生的怀薇如此尽心尽力。
真心错付已经够让人唏嘘的了，他不希望事情被揭露之后，二姐和二姐夫受到过多的苛责。
见田子越不说话了，苍耳主动催促道：“那程家长子呢？他后来怎么样了？”
田子越回过神来，他笑着继续说道：“二姐夫的运气还算不错……他自幼跟随父亲长在军中，很少住在家里，倒是不用常常跟继母打交道……成年之后，他在长辈的撮合下娶了我二姐，夫妻间的关系十分和睦，先后生育了长子怀逢、长女怀薇，还有幼子怀遇。”
苍耳听到这里，不由地心里一动，她试探着开口问道：“那您知道……程怀逢兄妹三个的年龄吗？”
田子
越笑了，“他们是我嫡亲的外甥外甥女，我自然知道了……怀逢今年二十二，怀薇十八，怀遇十五。”
苍耳愕然。
程怀薇……今年十八岁吗？
她有些急切地开口问道：“那您知道程怀薇具体的出生时间吗？”
田子越的脸上浮现出不忍，但他最终还是开口道：“怀薇生在腊月二十三，小年那天。”
苍耳如遭雷击。
她勉强稳住了心神，继续追问道：“小年那天……程夫人只生了程怀薇一个孩子吗？”
有没有可能是双生子呢？
因为某种特殊的理由，一个留在了家里，一个……送了出去。
田子越看着她，沉默地摇了摇头，“没有，二姐只生了一个姑娘。”
昨天晚上从父亲书房出来之后，他专程去找大嫂询问了二姐当年生孩子的具体细节。
所以他能够肯定二姐当初生的并不是双生子。
想了想，他有些保守地继续说道：“倒是程家二子程立诚的夫人小胡氏，也在当天生下了一个姑娘……”
苍耳豁然抬头。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干涩，“那个孩子呢？她现在……在哪里？”
田子越叹了一口气，“那个孩子……在出生的当天就夭折了，据说……程家老夫人让人将她埋在了西郊的一处乱葬坟处……”
苍耳的身体微微摇晃了一下。
田子越有些担忧地看着她，“苍耳……你没事儿吧？”
苍耳看着他，她勉
强按耐住心底所有的情绪，继续问道：“那程家长房和次房……平日里关系好吗？”
田子越摇了摇头，“我二姐夫跟着他父亲在军中长大，程家二子则跟着他的生母胡氏在京城长大……两人很少有相处的机会，感情自然也不深厚……”
“那……”
苍耳犹豫了好一会儿，有些迟疑地开口问道：“程家长房的姑娘跟程家次房的姑娘比起来……地位更加优越吗？”
田子越点了点头，“那是自然，我二姐夫是虞国公世子，陛下亲封的威远将军，那程立诚不过是靠家族恩荫谋了个虚职罢了，更别提长房的孩子还有我田家这个外家。就连陛下和皇后娘娘信重程家，虽有虞国公当年鼎力支持陛下的功劳在，但更多的还是看在我二姐和二姐夫的面子上。我二姐与皇后娘娘在闺中时关系就十分亲密，二姐夫更是救过当今陛下的命，帝后不止一次提出，想要跟二姐二姐夫结个儿女亲家……”
说到这里，田子越的话突然顿住了。
这一刻他突然想起来，这两年外界有一种说法一直广为流传，说是程将军夫人怀着第二个孩子的时候，陛下曾亲口允诺若是此胎生女，就让她入主东宫为太子妃。
他听了还有些疑惑不解，陛下之前是流露过这样的念头，可怀薇出生后此事并没有被提起啊！
说句不中听的，若真的有这样的事情，他这个当
亲舅舅的又怎么会一点都不知情呢？
为此他还专程写信问过二姐，二姐却说这是子虚乌有的事情，让他不要轻易听信外面的流言。
他甚至还在心里嘀咕过，既然没有这样的事情，外面怎么会有那样的传言呢？
哪个胆大包天的……敢造皇室的谣？
现在回想起来，以帝后和二姐二姐夫之间的交情，他们是完全可能做出这个承诺的。
田子越又想起怀薇出生的那一年，他的二姐夫腿疾复发，一度到了不能行走的地步，宫里的御医都住到虞国公府了，却依然不能减轻二姐夫的痛苦。
最后还是他听说千里之外的木莲山上有一位久不出山的的神医，便亲自跑过去请，这才缓和了二姐夫的病情。
二姐夫的腿疾是为了救陛下才落下来的，年代久远，他已经想不起来二姐夫当年病重的时候，陛下有没有亲自到虞国公府探望。
想来以陛下一贯重情义的作风，他应该是去过的。
想象一下，当他看到年少一起长大的好友因为自己的缘故陷入如此痛苦的境地，他很可能会感到深深的愧疚，产生想要补偿他的想法。
正好那时候二姐身怀六甲，帝后本就在太子和怀逢出生时候兴起的联姻心思，有极大可能会重新被激发起来，从而做出某种口头上的承诺。
只是不知道二姐和二姐夫出于何种考虑，他们并没有点头答应罢了。
但这件
事情……却被程家的其他有心人给得知了，他们想要这泼天的富贵，所以生出了取而代之的恶念。
想到这里，田子越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他低声喃道：“原来真相竟是这样的……”
苍耳则完全陷入了怔忡。
这一刻，她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阿婆临终前的画面。
那时候她其实已经弥留了，却突然迸发了力量，拉着她的手说：“苍耳，去京城……”
她从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其实这句话并不是阿婆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一句话。
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属于你的东西……能不能抢回来……就要看天意了。
她之前一直不理解阿婆为什么会用了一个“抢”字。
知道自己的身世可能跟程家有关之后，她一直以为自己是程家另外一个女儿，只是因为某种不知名的原因才流落到了外面。
现在才知道，她终究低估了人性的恶意。
她会被舍弃，只是因为她的存在……阻碍了某些人飞黄腾达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