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三章 最后的时光

  紫宸坐上了马车，老人又把他送回了庄园。
  一路无话。
  康尼低着脑袋，依然一语不发。
  老人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位大人的眼睛，如同明镜，可洞察秋毫，似乎世间所有的事物，在他的眼前都要现出真形。
  莱利家族的算计，他能看得出来。
  那达尔家族的打算呢？
  庄园到了，紫宸下了马车，老人与康尼跟在他的身后。
  走到庄园门口，立刻有下人打开大门，紫宸站在门口，回身看着老人。
  老人习惯性的弯下了腰。
  紫宸说道：“奇迹之城我的那些份额，除开之前的五分之一，余下的部分一分为二，我占一份，你们达尔家族占一份。”
  老人闻声一愣。
  一直低着脑袋的康尼，不知是不是因为吃惊，竟然抬起了头，看向了紫宸的脸庞。
  “就这么定了。”
  紫宸转身走进了庄园。
  老人站在那里，久久不动，仿佛石化。
  这好处来得太突然了，先前给了莱利家族五分之一，就已经是一笔很庞大的数额了，要知道经过多年的发展，奇迹之城的人口已经接近百万，那些产业每月收来的租金，本身就是一个极其庞大的数字。
  可是跟算计得来的莱利家族相比，达尔家族得到的更多，是莱利家族的整整两倍。
  回过神来之后，老人的脸上有了一抹喜色，这一次算是因祸得福了。
  他示意康尼跟着自己回去，马车上，老人不由的唱起了小曲，心情极好。
  康尼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老人背靠车厢，神态放松的说道：“今天我们算是立了功，回到家族之后，都能得到赏赐。”
  康尼说道：“不知道是不是我感觉错了，以前大人看我们的眼神，有些像自家的长辈看待晚辈，虽然话不是很多，但一直都是慈祥的，带有善意的。”
  老人说道：“你的感觉没有出错，那人与我们祖上有着极深的渊源，祖训里也有交待，完全可以把他当场我们的老祖对待。而且，这么多年过去，对方的样子，的确没变，要不然私下里为什么有人把庄园的主人，称作是老神仙？当年属于他的传奇故事，现在不是也在流传着吗？”
  康尼说道：“可是，在大人说出那句平分的话后，虽然他的眼神与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我觉得那种亲切感消失了，有了一抹疏远。”
  “疏远？”
  老人微微一愣，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祖训上明确警示着，绝对不能激怒那位传奇存在。
  他相信康尼的感知，因为这是他与生俱来的天赋，也是他挑选康尼的主要原因，可以通过感知情绪，知道事情办得好与坏。
  大人竟然开始疏远他们，那么这一次，是不是达尔做错了？
  “如果只是疏远就能得到奇迹之城一半的财富，你愿不愿意疏远其他人？”
  达尔家主看着前方的老人，说道：“说说看，你会怎么选择？”
  老人犹豫的说道：“我或许会选择财富，但是祖训……”
  他的话被达尔家主打断了，“不是或许，是肯定！祖训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当时的爷爷只是念着旧情，可怜对方罢了。就算他以前很了不起，可现在也只是一个活了很久的普通人，属于他的时代，早就已经结束了。这个时代现在属于我们！”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可他偏偏掌握着大量的财富，而且身旁也没有得力帮手，甚至连强大的护院都没有一个。”
  达尔家主说道：“这就好比一个女人，那样得站在一群人中间，还不断的向四周抛媚眼，试问谁能忍住？话说，此次莱利家族提前动手，而我们请出那位存在，何尝又不是一种试探？现在试探的结果出来了，他的确没什么本事，自然要把他一口吃掉。”
  老人犹豫道：“可是，祖训的警示，终究有其用意，毕竟当年那些人都已经不在了，只剩下一些传说。在传说里，对方的强大，可是无人能及的。”
  “你也说了，只剩下了传说。”
  达尔家主的嘴角，浮现出一抹讥讽，“在那个传说里，六境都是很普通的存在，九境多如牛毛，甚至还有飞升境出现，那个家伙九境就能击败飞升，我们卡塔之中也有两位飞升离开，你觉得这么离谱的事情，可能发生吗？”
  “而且，今天的事情你也看到了，在危机面前，他除了会割让自己的财产之外，还有什么？他就是一个普通人，只是爷爷把他给神话了。或许，爷爷的真正目的，就是为了让我们达尔保护他，而不是在危难的时候，他出面来保护我们！”
  紫宸回到庄园，向着小树走去。
  他习惯了坐在小树旁边，只是刚刚坐下，就有一片叶子落地。
  叶子落地后消失，就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
  紫宸古井不波的眼神里有了意外，“时间不到，为何叶子落了？”
  只见，叶子再落一片。
  往年都是十年一片，但是今天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第三片叶子落下。
  紫宸低声说道：“是感知到了我的情绪波动？”
  第四、第五、第六片叶子也落了下来。
  随着六片叶子落下，紫宸的面容渐渐苍老了起来，就像是经历了六十年的岁月。
  他的感知很敏锐，可以感受到自身的这种变化。
  他苦涩一笑，看着小树说道：“老朋友，看来你也快坚持不下去了。”
  小树枯黄，似乎随时会走向生命的终点。
  百年了，他看到了太多的生死。
  当年他拯救的人，全部都故去了。
  卡塔留下了许多传说，但也就只是传说了。
  看着小树上的十三片树叶，紫宸说道：“如此下去，看来是坚持不了太久了。”
  他又抬头望了望天空，“是我们都对这个世界失望了吗？可是，如果我们离开了，那我们的朋友回来后又该怎么办？放眼四顾，已无故人，心中的羁绊与坚持，一招消失，他们该多么伤心？”
  “无论对这个世界多么失望，我们都该坚持到见他们最后一面。就算我们无法改变什么，但也该给人家说声谢谢。”
  紫宸把庄园里所有的下人们都叫了过来，他们在看到紫宸的变化之后，明显吃了一惊。
  仅仅只是一天而已，竟然变得如此苍老。
  紫宸给了所有人很大的一笔遣散费，足够他们幸福的过完后半生。
  离开之时，所有下人们都是依依不舍的冲着紫宸行礼，然后告别。
  紫宸向着大家挥手，说了一声‘谢谢’。
  谢谢多年来的照顾。
  至此，庄园里就剩下他一个人了，显得孤单冷清。
  好在，小树依然存在着。
  第二天，树叶不再落下，似乎预示着紫宸的心情，重新归于平静。
  正常情况下，十三片叶子便是能够坚持一百三十年，但发生了如此大的事情，未来会如何，就连紫宸也不清楚。
  奇迹之城里，迎来了一场势力的变革。
  莱利家族强势入驻，而且撕毁了之前与那些商铺的所有约定，把原先的五分之一占为己有。
  只是跟偌大的奇迹之城比起来，得到五分之一的莱利家族显然不会满足。
  因为这是百年前的五分之一，在这百年里，奇迹之城在达尔家族的管理下，不断的扩展，扩展后的份额，并没有给紫宸。
  作为有可能强势三代的莱利家族，自然不能容许达尔一家独大的事情发生，于是在明面上与达尔家族开始了利益上的交锋。
  与此同时，他们也把目光落在了紫宸的身上。
  因为紫宸所占据的，虽然是百年前的产业，可现在早已成了核心地段，价值极高，人人都很眼红。
  就在这一天，一人来到了紫宸的庄园之外。
  蓬！
  庄园的大门被一脚踹开，一个扛着大刀的壮汉，就这么走了进来。
  紫宸坐在小树旁，看了对方一眼，
  风雨来了。
  就在这时，小树落下了一片叶子。
  还有十二片。
  “你就是这里的主人？那个传说中的存在？”
  对方来到紫宸身旁，举起了手中炼制工艺十分粗糙的大刀，但对于这个世界来说，这也意味着巨大的进步。
  “是我。”紫宸平静道。
  “听说奇迹之城是你的？”对方再次问道。
  “只有一部分是。”紫宸纠正。
  “很好，现在本大爷给你两个选择，一个是把你那份让给我，另外一个是我砍了你的脑袋，然后把属于你的那部分抢走。”
  对方手里的大刀舞动，带着破风之声，“大爷我的耐心有限，立刻说出你的选择！”
  紫宸又看了一眼小树，又有一片叶子落下。
  紫宸的脸庞上有了皱纹，头发也白了一些。
  近在咫尺之下，持刀之人自然看到了紫宸的变化，如此诡异的情况，使得他的心中生出了几分胆怯。
  毕竟是传说中的存在，而他本人也是听着那些传说长大的。
  “好，东西给你。”
  谁知就在这时，对方竟然点头答应了，这让持刀之人很意外，立刻驱散了心中的惧意，漠然说道：“还算你这老东西识趣。”
  紫宸伸手入怀，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地契。
  至此，奇迹之城与他再无关系。
  来人很满意紫宸的配合，心情十分的高兴，哈哈大笑了起来，“原以为难度不小，没想到你这老东西很识时务啊。”
  接着，他的目光又是一转，说道：“这庄园太大了，你一个人也住不了，要不然送给本大爷？当然，你也可以选择拒绝，正好，大爷的大刀，已经饥渴难耐了。”
  紫宸看着来人，说道：“你确定要这座庄园？”
  看着平静的对方，持刀之人心中散去的惧意，又再次浮现，但他自然不能表现出来，举起大刀凌空挥砍几下后说道：“那是当然，大爷饥渴的大刀，可斩世间万物。”
  紫宸平静的说道：“庄园可以给你，但是我必须得住在这里，因为我得照顾它。”
  说话的时候，小树又掉落了一片树叶。
  持刀之人看了看那个还剩下几片枯黄叶子的小树，说道：“都快死了，要它何用？”
  “它枯萎的时候，我就会离开。”
  转眼间已经掉落了三片叶子，剩下的十片应该坚持不了太久，于是对方点头答应了下来，“那好吧，看你这个老家伙无家可归，大爷卢克也就好心收留你了。”
  拿着地契与房契，卢克离开了，这一次绝对算是意外收获了。
  得到了想要的东西不说，没想到还白白的得了一个庄园。
  只要那株小树一死，他就会被老头赶出去。
  只是在他脑海当中，挥之不去的，依然是那个传说突然间变老的那一幕，实在是太诡异了。
  失去了奇迹之城，又失去了庄园，紫宸的心绪起伏不大，只是有些遗憾。
  他以为，自己可以平安的度过二百多年的时光，没想到只是经历了还不到一半的时间，人性就在他的面前完全暴露了。
  失望是有的，等待也是真的。
  他没有去猜测那个卢克究竟是来自达尔家族，还是来自莱利家族。
  从今天开始，已经一无所有的他，成了这个世界真正的看客。
  他在看时过境迁，在看人生百态，也在等待他一直需要等待的朋友归来。
  卢克大肆的住了进来，然后一番寻找，找到了紫宸的财富，当即便是激动不已。
  第二天，庄园里就多了十几位貌美的侍女，负责卢克的起居生活。
  而紫宸的身份，则是变成了一个不理会所有事物的老管家，每天只是负责浇灌一株快死的小树。
  夜夜笙歌，卢克的生活好不自在。
  一个月后的一天晚上，卢克在外喝酒，与人起了冲突，拿起了他那把饥渴难耐的大刀……
  等他被人发现的时候，大刀正砍在自己的脖子上，鲜血不断顺着刀身落下。
  不知是不是已经喝够了鲜血。
  如果可以重新选择，不知卢克是否还愿意用后半生去换这一个月的荣华富贵。
  庄园又换了一个主人，这个主人没有换仆人，显然认为卢克的眼光很不错。
  紫宸依然还在浇树。
  对于外界发生的事情，充耳不闻。
  第二任主人，没有活过半个月，就死于非命。
  紧接着是第三个，第四个。
  落叶一片又一片的掉落，而这个庄园就像是一个江湖一样，不断有人为此争斗。
  渐渐由原先的暗斗，到了最后的明争。
  两群人，在这里打生打死。
  对此，紫宸依然不在意，往小树上浇灌着灵水，仿佛与不远处的战斗，处于两个世界。
  而那些战斗的人，也很有默契，不论如何的打生打死，都没有把战火蔓延到紫宸这里。
  这个庄园，在百年前属于偏僻的地段，可是百年之后，这便是一个好位置，价值连城。
  得知那个传说只是一个空壳子之后，所有人的心中都生出了贪念。
  血流长河。
  不知多少人死在了这座庄园里。
  庄园里的打斗声，忽然停止。
  庄园之外又有两拨人涌了进来，一方是达尔家族，另外一方是莱利家族。
  两家的家主全都现身，终于从幕后走到了幕前。
  紫宸就坐在小树旁，看着一片又一片叶子落下，消失。
  只剩最后一片叶子了。
  战斗停止，人群向着两侧分开，他们也带走了同伴的尸体。
  两位家主从庄园外走了进来，达尔家族的家主看着一片狼藉的庄园，脸上不禁有了一抹怒意，呵斥道：“真是胡闹，你们把这里当成什么地方了？”
  莱利家族的家主，也是不满的说道：“这里可是一代传奇居住的地方，岂能容许你们胡来？”
  “什么一代传奇，传说都是假的，他就是一只活得久远一些的老乌龟。”前方传来一道不屑的声音。
  紫宸依然在浇树，哪怕只剩下最后一片树叶，对于那刻意的嘲弄，他并未理会。
  达尔家族的家主，来到了紫宸的面前，看着坐在小树旁的紫宸说道：“大人，我刚刚才听说这里发生了事情，才得知大人竟然把奇迹之城的份额，连同庄园一起丢了。”
  自从上次持刀的卢克来到这里，已经过了有一年的时间，达尔家族的消息，来得未免太晚了些。
  就在这时，洛特也来到了紫宸旁边，说道：“我恰巧无意间得到了一份地契与房契，不知道是不是传奇你丢的，如果真是你不小心丢的，我现在就可以把这个东西还给你。毕竟，在我们卡塔的历史上，你可是拯救了我们卡塔的传奇英雄啊。”
  后方立刻传来了哄笑声，“拯救卡塔的传奇英雄？我看是一只老乌龟才对。明明就是他贪生怕死，把东西送了出去，我今天就要看看他有没有脸和胆子，说东西是他不小心弄丢的。”
  达尔家主说道：“你尽管放心，东西如果真是你不小心弄丢的，那就是你的，我们达尔家族会帮你找回来，无需担忧任何人。”
  一旁的洛特也是微笑说道：“没错，如果真是你丢的，东西我自然会还给你。”
  紫宸放下了手里用了多年的水瓢，看了一眼两位家主，明明知道今天是一个必死之局，他的神情依然平静。
  他说道：“还真是无趣啊。”
  二人有些不解。
  达尔家主的脸上，流露出了一抹不满，“你就说是不是你丢的就好了，在我们面前说什么有趣与无趣？你配吗？”
  洛特说道：“东西如果是你丢的，那给你就是，区区一些外物，我们莱利家族还看不上！”
  威胁之意，已经十分的明显。
  紫宸又看了一眼小树，说道：“老朋友，是不是连你也觉得，这样的生活太无趣了，所以想离开了？”
  紫宸的面容，变得更加苍老起来，仿佛在顷刻之间，就要走到生命的尽头。
  而小树上最后的那片叶子，也已经摇摇欲坠。
  洛特向着旁边使了一个眼色，只见一人立刻上前而来，怒声道：“装神弄鬼的东西，给我去死。”
  一抹刀锋，向着紫宸斩来。
  紫宸抬头望着天空，不曾去看刀锋。
  一抹笑意，从他嘴角延伸。
  “终于回来了。”
  天穹之上，突然出现了一道光。
  一股强大的气息，忽然降临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瞬间由动变静，似乎万物都陷入了静止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