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在哪里呢?

  雪层高过膝盖,但还是有一些冰冷的铠甲露出。
  雪下有尸体,很多,她知道。
  正因为知道,所以她不敢上前,就怕挖出她的七哥。
  最后,白明微深吸了几口气,缓缓阖上的双眸,倏然睁开。
  她跑过去,用手挖开雪层,奋力拖出一具尸体,她立即伸手,想要去拨开那具尸骸的头发,好确认是不是她的七哥。
  可手伸到中途,她却停住了。
  片刻过后,她深吸一口气,还是将尸骸的头发拨开。
  不是七哥。
  白明微放下尸骸,继续去挖,去拖。
  第二具。
  第三具。
  第十二具。
  ……
  第三十八具。
  她把一具具尸骨拖出来。
  脱臼的手臂依旧疼痛,身上的伤也会裂开。
  但她,丝毫不在意,拼命地挖掘,拼命地拖拽,拼命地翻找……
  “七哥……”
  唰唰的的声音中,伴随着一声声惶恐的呢喃。
  小杜等人见白明微如此激动,在最初的手足无措过后,立即围过来扫去雪层,帮忙把雪地埋着的尸骨拖出来。
  她挖得很快,挖得很急,鲜血从指间溢出,又被冰雪冻住,双手撕心裂肺的疼痛,生疼生疼的。
  然而,她并未就此停下。
  直到将方圆几丈的尸骨都翻捡出来。
  直到她没有在这些尸骨中看到七哥,她才力竭般坐到雪地中。
  像是松了口气,却仍提心吊胆。
  小杜关切道:“大姑娘,别着急,我们帮您找。”
  白明微很快便把这份情绪稳住,她握紧七哥的玉佩,轻
  轻摇摇头:“不必,你们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小杜恭敬地应了一声,随即与同伴们继续在雪地中搜寻。
  翻出来的尸骨,很快便有将士前来处理。
  白明微端详着手中的玉佩,一颗心仿佛放进油锅里煎似的,万般滋味难熬。
  她已经找了很大的范围,找不到七哥,只能说明七哥并不在这里。
  不在这里,那又会在哪里呢?
  “说你什么才好?”
  白明微回过神,手中的袖子已被拉住。
  风轻尘拧着眉头,把她的袖子高高提起,随即倒了一壶烈酒在她手上。
  那因挖掘尸骨而血肉模糊的手,骤然接触烈酒,疼得钻心刺骨,她忍不住“嘶”了一声。
  风轻尘听到她的抽气声,手不由顿了顿。
  只是瞬间,他又继续往白明微的手上倒烈酒,直到烈酒把白明微指尖的泥土与血污冲走,他才停下。
  “这会儿知道疼了?适才怎么不懂得爱惜自己?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除非在逼不得已的情况下,否则任何时候都应该珍爱自己的身体。”
  白明微将手收回:“你怎的来了?”
  风轻尘把一张干净的帕子与一瓶药递过去:“老远就闻到你的血腥味,叫我怎么坐得住?”
  听不到白明微回应,他严肃地道:“等酒干了,立即把药涂上,要是伤口感染了尸体上不得了的东西,你的命还要不要了?”
  白明微认真地道:“多谢。”
  风轻尘叹息一声,颇为无奈:“谢什么?谢
  我骂你么?”
  白明微垂下眼睑,把药倒在手心,又涂抹到受伤的指尖。
  她轻声道:“谢谢你在我每次最狼狈的时候及时出现,我无以为报,但还是想和你说声谢谢。”
  风轻尘听得出来白明微情绪不佳,并未在此时说出不合时宜的话,他也不会自称朋友,用一句“朋友之间理应如此”来结束话题。
  默了良久,他问:“可是有什么事情发生?”
  白明微心潮起伏,但她并未表露,因为她已经告诉过自己,哭泣这种没用的情绪,不该在错误的时刻出现。
  她用极为淡然的语气陈述:“找到了七哥的玉佩。”
  风轻尘瞬间了然,只是他并未出言安慰,因为他懂的道理,小姑娘也懂,何必说一些没用的话?
  最后,他也只是道:“玉佩这么贵重的东西遗落在战场上无人拾捡,这说明玉佩掉落时事态相当紧急,而且战俘在处决前会被收刮干净。”
  “从这点可以得出,七公子没有战死于平城,更没有被俘虏,他最后出现的地点,便是这阴山谷中。”
  白明微赞同他的说法,她把玉佩妥帖地收好:“找不到尸骨,意味着我可以心生期待,但心底还是觉得不踏实,让你见笑了。”
  风轻尘抖了抖衣摆上的泥泞:“你知道,我不会笑话你,再说我也看不见,在我面前,何须藏藏掩掩。”
  白明微没有说话,回到暂时停放尸骸的地方,继续辨认。
  风轻尘一直
  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沉默不语。
  只是会在她被厚雪绊了脚趔趄倒下时伸手扶住,也会在她加快脚步时提醒一句“小心”。
  每个动作都很细微,却又无微不至。
  影子传来消息,在距离这里二十里外的地方找到一些痕迹,因为没有确认,风轻尘并未提及。
  就怕他的小姑娘,历经那希望被碾碎后的绝望。
  不过算一算时间,应该很快便有消息传来。
  ……
  平城。
  灵堂里。
  小传义笔直地跪在蒲/团上,小手握着一把纸钱,正一张张往盆里丢。
  阴山一行,致使白琇莹的伤加重了许多,此时她正遵从大夫的嘱咐,躺在床上养伤。
  与小传义一起守在灵堂的,便只有几位嫂嫂。
  五嫂崔氏心不在焉,好几次被火烧到手指,知道痛了才缩回。
  六嫂杨氏劝慰她:“可是担心五哥?放心吧,有大姑娘在,五哥不会有事。”
  崔氏道:“我信得过大姑娘,只是担心阿璟的身体,受了那非人的折/磨,岂是一两日就能恢复的?今晨起来时,他脚步都是虚浮无力的。”
  二嫂任氏道:“我知晓你担心,但今日军队前去清理战场,我们过去也只有拖后腿的份。”
  三嫂附和道:“大姑娘把我们留下来,不止是因为今日情况特殊,她也是想让我们多休息。”
  四嫂接道:“对啊,即使我们也想去,也不得不考虑大姑娘,要是我们去了,她还要顾及我们,根本应接不
  暇。”
  任氏又道:“所以你别担心了,安心等明微回来,我相信她会照顾好五弟,也能带回好消息。”
  说到这里,众人不约而同看向俞皎。
  今日的俞皎,显得十分冷静。
  她静静地跪着,默默往火盆里丢纸钱。
  白瑜生死未卜,她本该是最担心的一个,但却出奇冷静,不由叫众人担心。
  任氏刚想开口,小传义回身握住了她的手,轻轻摇摇头。
  有了小传义的提示,任氏索性放弃询问。
  崔氏见状,连忙出声:“我信大姑娘。”
  一句话,结束了交谈。
  灵堂又安静下来,火将纸钱燃烧的声音清晰可闻,不时还有衣裳浮动的窸窣声。
  俞皎依旧沉默,不停地往盆里添纸钱。
  她是将门之后,虽有软弱的父亲与强势的娘亲,但她并未因此长成娇滴滴的世家小姐,反而比俞家众兄弟姐妹都坚韧。
  丧夫之痛,叫她不愿独活,但骨子里的流淌的血却支撑她扛住这份悲痛。
  无论结局好坏,她都能接受,并且去面对。
  所以此时,她并非哀莫大于心死,只是在回忆与夫君相识相知的过程罢了。
  那蠢得要死的少年,曾为了见她一面不惜翻定北侯府的墙,结果被巡逻侍卫发现了。
  不想她因此坏了名声,于是便躲进了小池塘,用一根芦苇杆子保持呼吸。
  那是秋夜的池水,这傻子却整整泡了一夜,半条命丢了,养了一个月才养回来。
  真是个傻子啊……
  如果这次也
  能挺过去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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