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宫(十一)

  元贞帝死死地凝着审理记录。
  既恨秦丰业的不争气,又恨太后的插手,更恨白明微此时的“咄咄逼人”。
  然而事已至此,李贤昭的罪定下,若是再不给阴山之事一个收尾,那么刚才他的让步就白做了。
  于是他缓缓抬起死死咬住的牙床,唇角开合时,阴沉的声音一字字迸出:
  “八万将士,冤死于乱臣贼子与敌人之手,朕痛心惋惜,追封所有将士一等烈士殊荣,昭告天下,并抚恤其父母妻儿。”
  白明微又道:“李贤昭乃太师大人举荐,令其身居要职,戍卫我东陵疆土,然而却是引狼入室,贻害无穷!”
  “太师大人识人不明,有不察之过,理应担连坐之责,还请陛下明鉴。”
  他们没把重点放在秦丰业身上,不代表一口也不咬秦丰业,那就太便宜这佞臣了。
  好歹也要剜出一块肉出来,以告慰数万英灵。
  元贞帝听完,额上青筋跳了又跳,脸皮抽搐不已。
  他默了许久,才憋出一个决定:“太师的确有不察之过,八万将士的抚恤银,就让他出吧。”
  “户部,把抚恤所需清单列好,拿着朕的旨意,去找秦太师要银子,务必尽快下发到烈士亲属手中。”
  沈自安立即领命:“臣遵旨。”
  外头的秦丰业在元贞帝发火时,早已如同强弩之末,一直在绷着身子。
  直到元贞帝下了这道命令,他整个人如同被抽干了力气般,软塌塌地瘫坐在地,仿佛一
  滩臭不可闻的烂泥。
  盯着他的内侍,可是太后的心腹。
  见此情况立即落井下石:“哎哟喂,秦大人,您可得跪好了,别叫奴才难做。”
  “您说奴才要是告诉太后,您就得去守墓,奴才要是不告诉太后,就是不敬太后,你这是让奴才好生为难。”
  说完,内侍立即伸手去扶,也不管老太师腰好不好,直接压着他的身子,强令他朝着阴山的方向跪定。
  秦丰业心如死灰的同时,痛得龇牙咧嘴。
  他怒不可遏地瞪向内侍,其中不无威胁之意。
  然而内侍可不惧怕他,用力地按在他的脊梁上,几乎将他的脸按得贴在地面:“秦大人,奴才扶您跪好!”
  秦丰业想要直起身,却被内侍按得不能动弹。
  怒火与羞恼叫他面部很快涨得通红,额上的青筋也因用力而鼓起。
  他整个人看起来是如此的屈/辱与恼怒。
  一双老眼慢慢遍布红血丝,仿佛能淬出毒。
  但是那又如何,他已经输了。
  大殿之上,白明微不卑不亢:“陛下,太师大人有的是银子,他产业遍布天下,家中堆满金山银山。”
  “臣认为只是罚银,不足以达到警示的效果,日后太师大人若是再续弦,再识人不明,举荐妻弟身居要职,危险的还是东陵。”
  此言一出,众臣大惊失色。
  反应过来后,唇角紧紧抿住,却是在憋笑。
  事到如今,秦丰业指使李贤昭的罪证摆在案上,皇帝要是不明白秦丰业的
  老妻为何而死,那么他绝对是弱了智。
  也正因为知晓这其中的门道,他更听得出白明微话中的讽刺。
  然而他的关注点却是,白明微怎敢这般与他说话?
  闻言他眉头紧紧皱起,不悦的表情昭示着他即将勃然大怒:“白明微,那你教教朕,该如何处置?”
  皇帝这样说话,有眼色的臣子都该避其锋芒,赶紧请罪保平安。
  可白明微却反其道而行之,她是真敢教元贞帝做事:“回陛下,先帝曾下过一道旨意,任何为东陵做出杰出贡献者,可配享太庙三年香火。”
  “适才陛下追封阴山一战以身殉国的众将士一等烈士殊荣,符合先帝所说的‘杰出贡献’条件。”
  “臣恳请陛下,令太师大人亲捧八万英灵之排位进太庙,每三日亲往焚香叩拜,至期满方休!”
  此言一出,莫说元贞帝,便是秦丰业的爪牙也忍不住了。
  “放肆!安宁郡主,你竟敢提出此等荒谬的条件,你眼里还有陛下么?!”
  白明微反唇相讥:“我所言每一个字,皆有先例可行,先帝在位期间,抚远大将军霍世勋曾与北燕一战,那一仗敌众我寡,霍大将军以少胜多,为东陵传来捷报,其麾下死伤惨重,后先帝颁下圣旨,令那场战役中牺牲的将士配享太庙三年。”
  “此事过后,先帝也曾颁过政令,对‘杰出贡献’者有着较为明确详细的规定。”
  “陛下适才玉开金口,追封阴山一
  役牺牲的将士为一等烈士,是否符合配享太庙的条件,难道还需要我与你去翻开详细资料验证么?!”
  “你说我不尊陛下,那么你呢?陛下还没说话,你开什么口,你眼里还有陛下么?”
  白明微一番话有理有据,呛得那人哑口无言。
  虽然她把玉佩与李贤昭送给太后之后,便再也没有与太后通过气,但是她可以笃定,那审理记录之上都写着什么。
  因为她相信太后,一定能从李贤昭嘴里扣出所有的实情。
  而她之所以搬出这一例子,也是变相地说给元贞帝听。
  她之所以敢这样做,全因为她早已看出,元贞帝在保秦丰业,而元贞帝想要保住秦丰业,就必须做出让步。
  否则秦丰业指使李贤昭的证据一旦泄露,就算元贞帝想保,众臣也不答应,天下人也不答应。
  既然让步这个口子一开,想要善了那就得接连让步。
  所以接下来,元贞帝要答应的,可不止让秦丰业捧着八万英灵牌位入太庙,每三日亲往焚香叩拜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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