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更糟的情况
秋风,阴雨。
白明微一行人被浑浊的江流挡住了前路。
这是陵江的分支,虽然不是主江流,却也有十数丈宽。
江流北边的大地笼罩在翻涌不休的白雾之中。
天色昏沉,寒凉的秋风挟着零星的残雨吹动那萦绕不去的雾气。
江流北岸矮小的山丘隐约可见,本该晴沙万顷的田野并没有翻起金浪,尽数浸泡在浊水之中。
入眼处竟是一片荒凉颓败的景象。
“大将军,过了江就是江北地界了。只是洪水已经冲毁了唯一的桥梁,阻断了道路的通行。”
马夫的声音透过帘幕传了进来。
白明微掀开车帘,跃下马车。
脚底一软,鞋子陷进淤泥之中。
她举目望去。
面前的江流浊浪滔天,水声澎/湃,巨大的水流裹挟泥沙汹/涌奔腾,顺流而下。
水浪拍打着两岸,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隆声。
溅到岸上的小水珠,很快就打湿衣衫与头发。
白瑜站在白明微身边,神色凝重地看着面前的水流:
“明微,这条支流原本水势平缓,水位低矮,可你看看这景象,怕是上游还在下着大暴雨。”
白明微想起刚接到的消息:
一部分粮食抢在桥梁没被冲毁之前运了过去,但大部分尚未来得及运送。
最重要的是,用来预防和治疗灾后疫病的药材,依旧停滞在南岸。
思及此处,白明微道:“必须想办法先让南北两岸通行,否则东西运不过去,赈灾章程就没办法实施。”
她已
将糟糕的情况一语带过。
更糟糕的是……
陵江主流自西北向东南,横跨东陵境内,奔流入海。
江北的疆域大小,约东陵疆域的十之有一。
而江北地势平缓,是为东陵至关重要的稻米生产地。
但平缓的地势,泄洪能力极差。
一旦突遇大雨,便是良田崩坏,河道淤塞。
支流情势已经这么糟糕,主流怕是撑不了多久。
一旦大水带来的泥沙堵淤河道,洪水无法顺畅地往下游泄去,便只会向两岸漫开。
到时候不仅毁坏沿岸农田那么简单。
生活在两岸更远处,靠着陵江哺育的大部分居民,也会成为下一部分的受灾群体。
到时候他们准备的粮食,远远不够让所有受灾的百姓,熬过这个冬天,直到次年入夏,种下的冬麦子有了收成。
而重新购买并囤积粮食也不现实,东陵产收本就不丰,如今北边能溢出流通到市面上的粮食,都已经被她命人悄悄收购。
就算她拥有强大的财力支持,也只能从更远的南边,或者西楚与南齐购入粮食。
不仅时间来不及,最重要的是,跨越国境疆域的生意,很容易受到朝廷的阻碍。
所以赈济已受灾百姓是一方面。
想办法防止江洪漫向两岸,波及更多百姓,也很重要。
对于赈济百姓,白明微心有计划;然而对于防止江水弥漫,她却没有任何头绪。
这时,白瑜开口了:“明微,我想我们需要一名精通水利的人。”
白
明微很是赞同:“七哥与我想到了一处,只是工部上下, 精通的人我们请不动,请得动的不精通。”
白瑜想了想,随即道:“我知道一人精通。”
白明微抬眸,注视着白瑜:“七哥,此人不在朝中?”
白瑜压低声音:“你还记得七年前的孟家那件事么?”
白明微颔首:“嗯。”
白瑜缓缓解释:“东陵择选官员,依照九品官人法。当年荟英书院的孟夫子之子孟子昂,与秦家旁支的秦文锦同时被举荐。”
白明微声音变得寒凉:“但紧接着,便有孟夫子眠花宿柳,德行不正的传言流出。”
白瑜叹息一声:“孟夫子身败名裂,举家搬离京城,准备回江北老家,最后却病死于途中。”
白明微问:“七哥指的是,孟夫子之子,孟子昂?”
白瑜颔首:“孟子昂年长我几岁,与大哥有些交情,当年孟家离开京城时,我年纪尚小,并不引人瞩目。”
“大哥曾托我,暗中护送孟家回乡。后来为了避嫌,也为了保护孟家,把他们安顿在江北后,便断了联系。”
白明微道:“孟家的事情,我有所耳闻,那孟夫子很大可能性是被诬陷的。”
“倘若我们为白府请求孟子昂帮助,他不会坐视不理,但他未必肯为东陵出手。最重要的是,我们未必能找到他。”
白瑜道:“等到我们过江后,我可先找他一试。”
白明微点头:“好,暂且就这么定了。”
话
音刚落。
俞剑凌忽然冒出来:“大将军,桥都毁了,道路中断,可怎么才能过去?”
不等白明微回话,秦党那几人便开始说起风凉话。
“俞世子,这事你问大将军做什么,这不是为难大将军么?难不成大将军有通天本领,变出一座桥?”
“所以,俞世子您可问错人了,这事不能问大将军,要问就问老天,没事下这么大的雨做什么。”
两人说完,几人掩唇笑了起来。
那笑声没有半点对前方灾情的担忧,有的只是对这种严重情况的幸灾乐祸。
白明微闻言,面上波澜不惊。
便是白瑜,也没有半点反应。
倒是让几人觉得无趣,索性/也就闭嘴了。
俞剑凌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们一眼:“这话可不对,倘若大将军真有办法过去,你们磕头喊姑奶奶不?”
几人/大言不惭:“切,别说姑奶奶,就算是奶奶也喊得。”
俞剑凌叉腰点头:“记住你们这违背祖宗的决定。”
几人还在斗嘴,白明微看向成碧:“吩咐下去,把所有马车的牵引绳解下。”
在众不明所以,成碧却已照办。
白瑜吩咐自己的长随:“劲松,你也跟着去。”
劲松是青柏的独子,从小/受过很好的调/教。
原本是白惟墉为白珺培养的。
但白珺走后,便被送到了白瑜的身边。
他话不多,做事却非常稳妥,如今已是白瑜的左膀右臂。
命令刚下达不久,牵引绳便被一一解下,送到白
明微跟前。
白明微亲自动手,用特殊的手法把牵引绳打结,接在一起,变成一条长长的绳子。
她估量了一下长度,捡起其中一头,随后吩咐成碧:“把另一头绑在那棵大树树干上,绑高一点。”
成碧立即照做,很快就绑好了绳子。
白明微把绳子的这头,绑在一根矛上。
在一众疑惑的目光中,白明微淡声开口:“把大弓拿来。”
白明微接过大弓,搭上绑着绳子的长矛。
拉弓,挽月。
放开。
“咻!”
一声破空的锐响乍起。
长矛破开层层翻滚澎/湃的浊浪,射向对面的大树。
矛端的凛凛寒光,如同流星的尾翼,于半空划出美丽的弧线。
那数十丈宽的距离,根本没有为长矛造成任何阻碍。
“夺!”
长矛贯/穿一棵大树。
就这样,两头的绳子连接了南北两岸。
成碧见绳子有些松垮,于是便将这头猛力一拉。
当绳子绷直时,她也将这头绑死。
白明微点足掠起,如同一只灵活的大鸟,踏着绳子快步掠向对岸。
俞剑凌抱着手看向惊奇不已的几人,得意洋洋地笑了起来:“这下,你们可得叫奶奶了。”
可另一旁的白明微,在绑死那一端的绳子后,却怔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