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军的苦心,他明白

  刘尧问白明微,如今贪腐情况有多严重,以及对贪墨一事的应对方法是什么。
  “杀之而后快。”
  这是白明微的回答。
  她的声音很轻,就如同雨夜芭蕉叶上的水珠,倏然滴落池塘发出的声响。
  明明动静不大,却叫人不寒而栗。
  刘尧抬眸看着白明微,他的眼底没有审视,有的只是些许疑惑:“这是大将军第二次与本王说‘杀’。”
  第一次,是他被带到城墙之上,大将军一字一句地告诉他,数万俘虏必须死。
  第二次,向来行事遵从国法与原则的大将军,对相关涉事的贪腐人等,掷地有声地说“杀”。
  白明微看懂了他眼底隐藏的那丝情绪,于是这般解释:“回禀殿下,臣这般处理,却是有原因的。”
  “国法用来管束所有人,道德可以约束有德之士,但有一部分人既不惧国法,也不被道德约束。”
  “对于这部分已经被兽/性占据内里,空有一具人的皮囊之人,唯有杀伐,才能结束他们的罪恶。”
  刘尧把白明微的话全然听进耳里。
  他如此说道:“大将军的苦心,本王明白。”
  是的,此时此刻,他明白。
  他知道大将军希望他秉承正道,也希望他在正道之外,能多出一丝不容污垢的狠心。
  这个世上,至纯至善之人不存在,也无法存在。
  更何况他要走上那样一条路。
  就势必意味着,他不能是个纯粹的好人。
  白明微看刘尧的眼神,便知九殿
  下领会了她的意图。
  她再次,强调那应该刻在每一名上位者心里的观念:
  “江山寸土必争,一民一粟,弥足珍贵。第一次,是因为他们侵/占东陵的江山,这一次是因为他们荼毒百姓。”
  顿了顿,白明微扬眸,声音与目光,是那般的坚定:“犯我东陵者,欺我百姓者,必诛之!”
  刘尧握拳,没有言语。
  这时,白明微收敛身上的肃杀之意,向刘尧详细解释了目前知晓的贪腐情况,以及她对此的安排。
  刘尧闻言,并未责怪白明微的自作主张,替他安排了一些人的终点。
  他只是觉得有些惭愧,想他堂堂男儿,却还叫一名本该如娇花般被呵护的女子忧心操劳。
  最后,他定了定心神,告诉白明微:“大将军不必事事向本王详细汇报,本王信得过大将军的决断。”
  “你只需告诉本王结果,让本王能在关键时刻,如何站到你身后支持你即可。”
  说完,刘尧转身向山下走去。
  “是,殿下。”
  白明微与孟子昂跟在身后。
  孟子昂若有所思地看着刘尧的背影,却是没有多言。
  一行人回到了尚未被洪水波及的小镇附近,寻了一处空地扎营。
  随身携带的饼子刚烤熟,夜帷便已拉下。
  白明微将刘尧等人安顿好后,只身一人趁着夜色前往镇子里。
  小镇依山傍河,此次幸免全得益于河道宽阔,本该冲向镇子的洪水及时被泄去。
  加上镇子本身所处位置特殊
  ,这才得以保全。
  因为临近河道,镇上居民应有船只。
  她这番前往,便是为了去寻能够渡水前去庆都堰的舟船。
  白明微刚离开不久,刘尧的心腹他端来茶水:“殿下,喝口茶,歇歇再看。”
  刘尧埋头一堆公文之中。
  闻言,他随口道:“放下吧,本王稍后再喝,灯光有些暗,再点两根蜡烛。”
  白日他已知晓白明微为应对贪腐所制定的权宜之计,如今他需要给俞剑凌以及随俞剑凌前往的属官写信,安排他们去做能与白明微的计策配合之事。
  他说到做到,必要的时候,他会给白明微支持,决不叫白明微孤军奋战。
  可心腹对整件事,却有着不一样的看法。
  他把蜡烛添上之后,望着一封封落了封的公文,这般起头,准备把话题往他要表达的内容之上引导:
  “殿下是在为贪腐之事烦扰?”
  刘尧颔首:“各地贪墨之风严重,却也没办法立时处理,总要安排一些举措,及时遏制,以免更多的流民深受荼毒。”
  心腹劝说:“既然大将军已经安排好了,殿下不要太过操劳,身子要紧。”
  刘尧不以为意:“大将军的安排向来稳妥,但大将军所处的位置,有些方面也是鞭长莫及,这个时候,本王需要与她配合,如此才能更好地解决问题。”
  心腹欲言又止,他陷入纠结之中。
  片刻过后,还是决定开口。
  但听得他小心翼翼说道:“这样一来,殿下倒
  是成为大将军的帮手了。”
  刘尧搁下笔,抬眸看向心腹。
  他的目光沉静得可怕,仿佛要透过心腹紧张不安的面庞,看穿皮囊之下,那心底的每一寸角落。
  “你想说什么?”
  心腹心房紧收,陡然跪下:“殿下,属下该死,这些话本不该说出来污了殿下的耳朵,但属下这些忠言,却不得不说。”
  刘尧身子往后一靠:“你说。”
  心腹战战兢兢,语无伦次:“殿下,您给大将军的自主权太大,如今大将军一心为民,与殿下一条心。”
  “可人心最是深不可测,焉知大将军不会因为殿下的信任与纵容,渐渐生出别的心思,最后失了分寸?”
  “古人说‘亲贤臣、远小人’,可是这亲近的尺度,需要有所把握,属下认为,殿下太过于亲厚大将军,逾越了该有的尺度。”
  “属下冒死,恳请殿下与大将军保持适当距离,上峰与下属之间,还是应该有着适当的边界。”
  说完,心腹匍匐在地上,身子已经抖得不成样子。
  而这一切,被孟子昂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
  他身上带毒,不能与人过密接触,护卫和属官得了吩咐,非特殊情况,没人靠近他。
  此时他正在刘尧的帐篷后边,坐着思考江北的水情事态。
  这些话,便断断续续地传入他的耳里。
  他默不作声,于暗处静静听着,等待刘尧的反应。
  倘若这心腹不是挑拨离间的好手,便是一心为主子考虑。
  不
  管何种情况,重点都不在于心腹之上。
  而在于刘尧对此事的看法。
  帐篷之中,烛光跳动。
  刘尧的眸底被烛火映得明明灭灭。
  他望着心腹,久久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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